金宇澄:书写过去是对个人历史的“再翻松”

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解慧 | 2017-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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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金宇澄继《繁花》之后的非虚构力作,该书讲述了其父亲与母亲的往事,描写了上海另一面的真实。作者保留了一种“寻找”的姿态,打开那段历史,被人忽略的、隐蔽的一面奔涌而来。


《回望》金宇澄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1月版/49.00元

  关键词 家族史 记忆 回望

  作家 金宇澄

  生于上海,祖籍江苏黎里,《上海文学》执行主编。著有《繁花》《回望》。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金宇澄继《繁花》之后的非虚构力作,该书讲述了其父亲与母亲的往事,描写了上海另一面的真实。作者保留了一种“寻找”的姿态,打开那段历史,被人忽略的、隐蔽的一面奔涌而来。

  ■受访人:金宇澄(作家) □采访人:解慧(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回望》是一本描写家族史的书,为何要回望?又该如何回望?

  ■整理上辈人的历史,好比重复看一部老电影,是到了我这年龄的一种要求吧,回头看他们当年一步步的摸索,面对他们的青年时代,常常联想到自己,我的青春是如何度过的?仿佛一直是在这样的观看和感慨中,一步一步走过来,这样慢慢相随,从年轻到衰老的过程,他们和我的青年时代,有那么多的不同和相似的规律,看前辈的人生彷徨和选择,也看到了我年轻的时代同样的状态。这都是一种有意味的回望范围。

  □请您谈谈创作该书背后的故事。是怎样的机缘让您想创作一本关于自己家族的书?

  ■是因为父亲留下的一些信件打动了我。他信里描写的场面,一些人物当时的心情,非常有画面感,产生了书写的兴趣。那既然兴趣是以这些材料引发,我对于过去的了解,也只能是在缺失的条件下,照实去表现,材料多的部分,我会做到更满,材料较少的地方,也可以十多年也不写一句话,就这样滑过去。

  □年代久远,很多记忆就会模糊不清,在创作过程中最难的是什么?

  ■面对记忆缺失的部分,无法询问,难以补充,只能保留这样那样的空白。读者评论说《回望》很克制,很冷静,这应该是他们容忍了这些留白吧,或者这些缺失的部分,可以凸显历史的沧桑感和真实感,读者可以用各自的想象填补这些空间。这也正是我所理解的非虚构。

  □写家族史的作品很多,《回望》是如何与之区别的?

  ■一般方式是以个人的成长和经历开始回溯,作为下一代人的我来做这本书,是用几个不同风格的章节来回顾过去,其中有概括,有我眼中的父亲,也有母亲独自的口述,四个部分是很不同的,但是笼罩在同一个氛围里,父母各表,起点不一,时间却是朝着一个方向慢慢延伸,相关的材料包括照片,可以各有侧重,或者均匀分布,父亲部分的文字,是以大量的引文为特点,母亲部分是比较完整的口述史,照片居多,写到他们两人相遇,材料也可以起一个平衡的作用,但各章保持了不一样的状态和口吻,保持写作的个性,各章也一直是在对比中和移动中,变化或静止。父母都有各自成长的轨迹,首先是他们青年时代的对比,环境、时代、家庭等等的细节的比较;其次是我和他们两代人的对比;再次在父亲部分还有与其他环节引文之间做的对比,比如叙事细节的比较,表现故乡黎里镇经历的战乱,加入的材料可以一直引伸到太平天国的笔记。佐尔格事件也有各种判断之间的比较。对比很多,都很特别,尤其把一些辅助性的引文,做得更形象化、更生动。

  □《回望》不仅是您父母的故事,也是一辈人的命运缩影,是一个家族,也是对一个时代的记录。是否可以说,该书是为年轻人在记忆迷宫里指明方向?

  ■其实很难指明什么,只是某一种标本而已。人生的道路说起来开阔,其实都是很窄的,往往你只能碰到这样或那样一件事,然后走怎么样的一条路,是很难选择的。我曾经问过我父亲,他年轻时为什么不去做工,当时真要是这样,我家以后就是工人阶级,就没那么多麻烦了。而实际上,人的际遇往往只能这样。

  □从您的《繁花》到《回望》,读起来特别有意思。前者是运用了上海方言,后者运用三种视角,互为参照,实现了一幅相当奇妙的的图景。而这又不只是“一部作品”,而是可以无限延伸、沉淀的视野与经验。

  ■比较下来,这本书的叙事更有自由吧。可以表现历史各个环节的变化,记录生命的过程,就像树木那样每年褪一层皮,几年一个变化,留下这一层一层的变化,读者可以看到过去的现场,不同的“点”集合在一起,可以看到清楚的延伸线。比如我父母经历的民国,是不是和以往我们读到、想象的民国生活相同?我认为是不同的。那时候同样的困难、压抑,同样为前途焦虑,监狱如此残酷,也是民国的一部分。他们的经历超出了我读到的内容,落实到他们身上,有了种种的波折,就像俯瞰的大海一片平静,走近它才发现,到处有波澜,让读者有近在眼前的感觉,我希望这样。

  □书中父亲和母亲对过去的记忆,读起来很不一样。

  ■我父亲的信较注意细节,母亲则是按年代的一种记忆,相对忽视细节的,这是两人最不同的地方。比如读高中时,母亲曾义务为沪西的纺织女工上识字课,如今她却完全记不得细节了,因此我只能抄下日记里这两三句话,简单掠过了。直到日记提起她大学时,曾与同学合办沪西夜校经过,从筹备到最后失败,记了7天,怎么找的房子,怎么跟外婆商量,面对这寥寥数笔,如今她也说不出更多的内容,这事没办成,她希望我别记到书里。我却觉得,这是和她高中时代教女工识字有紧密联系的。因为夜校没办成,她内心是不愿记住这段往事,才产生的某种遗忘吧。

  □关于回望过去,我们能做的是什么?

  ■我们因此可以更细致看一段普通人的历史,如今,我们习惯这样计算时间——50后、60后、70后、80后、90后,每个节点都这样明确,是因为我们活在现在,其实等这时代过去后,一切就会浓缩紧缩起来,所谓50后、60后、70后,还是80后、90后也就没有了,一百年一页,很快就翻过去,历史一直是这样的压缩和“板结”,混沌成一团。如果我们从细部记录这样的个人经历,压紧的历史才会蓬松一些。上海人和江南人以前都穿蚕丝制品,所谓丝绵棉袄,丝绵质地轻盈,容易板结,因此旧时代有一种“翻丝绵”传统,就是把压实部分翻松。做这种回忆文本也就是对个人历史的“再翻松”,记忆一经“翻动”,曾经的亲近、疏离、人与历史的作用和影响,就有了苏醒的空间,显露一二,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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