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深情散文集《回忆找到我》出版
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陈麟 | 2017-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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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4月18日,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张抗抗的最新散文精选集《回忆找到我》新书分享会在北京言几又书店举行。

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讯 418日,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张抗抗的最新散文精选集《回忆找到我》新书分享会在北京言几又书店举行。《民国清流》系列丛书作者汪兆骞及《浮沉》等书作者崔曼莉都出席了该分享会,三位著名作家以春天里,回忆找到我为主题畅谈人间深情,感悟回忆中那些美好与温馨,美丽与哀愁,感动与欣慰的瞬间。

北大荒的漂泊青春成为文学创作的富矿

说到回忆,除了个人成长史和伴随成长的友情,还有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乡情。张抗抗在这本书中不止一次回顾了自己在北大荒的经历,这是她的个人记忆,也是一代人的记忆。

在《回忆找到我》一书中,张抗抗回顾了自己漂泊的青春岁月:18岁时卷入时代洪流,成为,丢失了心爱的日记本;19岁时,离开出生地杭州,走向遥远而寒冷的北大荒。漂泊动荡的生活让处于青春年华的张抗抗无比忐忑,她日夜思念着故乡,把自己定义为流浪者。她这样写道:我们像一群新时代的游牧民族,一群永无归宿的浪漫移民。这段经历成为她文学创作的富矿,在她的众多作品中都能看到当时历史环境的底色。

然而经历了半生沉淀,书中回忆起的北大荒虽然艰苦,却是最美的地方——“那种真切天然、朴实无华的美,常常在梦中和遐思中,将我完完全全地笼罩包容,并与我的身心融为一体。张抗抗坦白:“‘北大荒的风云,北大荒的悲壮,曾是浇灌我们这代人青春的泉源,我知道自己的笔永不可能穷尽它。

张抗抗2.jpg

优雅与虎性并存的文学范本

 张抗抗出生于庚寅年,属虎,人有虎性,虎虎而有生气”“写作时留着虎性张抗抗从1979年开始从事专业文学创作至今。近古稀之年的她已发表小说、散文共计600余万字,出版各类文学专著近90种。她曾说过:小说是我,散文更是我,虚构的小说,真实在生活本质,而散文,本应是一个里里外外透明的真实。她的小说具有坦诚、旷达、优雅的性格和气质,散文似乎更合于她的这种性格和气质的外化。

著名作家汪兆骞这样评价张抗抗的新书《回忆找到我》:是一部目光深邃,胸襟阔达,灵魂高贵,文风优雅的好书。同时,对当前亟需理论批评更新和指导的散文创作实践,提供一个足资借鉴的好文本。更为可贵的是,张抗抗的散文具有中国文学中的诗词境界与东方哲学形成的默契和呼应,而且呈现了中国文人特有的高贵品质和优雅的情怀。

聊到张抗抗的虎性,汪兆骞表示这并不矛盾:这生生虎性,使她中国士大夫高雅美学特性的散文,增添了虎虎生气。

《回忆找到我》立封图.jpg

《回忆找到我》张抗抗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4月版/45.00元


精彩文摘

苏醒中的母亲 

那天清晨6点多钟,书房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我被铃声吵醒,心里怪着这个太早的电话,不接,翻身又睡。过了一会儿,铃声又起,在寂静中响得惊心动魄。心里迷迷糊糊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杭州家里出了什么事吧?顿时惊醒,跳下床直奔电话。一听到话筒里传过来父亲低沉的声音,脑子“嗡”地一下,抓着话筒的手都颤抖了。 

年近80高龄的母亲,长期患高血压,令我一直牵挂悬心。2002年秋天的这个凌晨,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母亲猝发脑溢血,已经及时送往医院抢救,准备手术。放下电话,我浑身瘫软。然而,当天飞往杭州的机票,只剩下晚上的最后一个航班了。 

在黑暗中上升,穿越浓云密布的天空,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安装在飞机上的零部件,没有知觉、没有思维。我只是躯体在飞行,而我的心早已先期到达了。 

我真的不敢想,万一失去母亲,以后的岁月里,我们全家人还有多少欢乐可言? 

飞机降落在萧山机场,我像一粒子弹,从舱门里快速发射出去。“子弹”在长长的通道中一次次迅疾地拐弯。而我的腿却绵软无力,犹如一团飘忽不定的雾气,被风一吹就会散去。 

走进重症监护室最初那一刻,我找不到我的母亲了。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竟然会不认识自己的母亲——仅仅一天,脑部手术后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母亲,整个面部都萎缩变形了,口腔、鼻腔和身上到处插满了管子,头顶上敷着大面积的厚纱布。那时我才发现母亲没有头发了,那花白而粗硬的头发,由于手术而完全被剃光,露出了青灰色的头皮。没有头发的母亲不像我的母亲了。我突然明白,原来母亲是不能没有头发的,母亲的头发在以往的许多日子里,覆盖和庇护着我们全家人的身心。 

手术成功地清除了母亲大脑表层的瘀血,家人和亲友们都松了口气。然后是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整日整夜的守候,以及焦虑而充满希望的等待——等待母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每天上午下午短暂而珍贵的半个小时探视时间,被亲友们分分秒秒珍惜地轮流使用。无数次俯身在母亲耳边轻声呼唤:妈妈,妈妈,你听到我在叫你么?妈妈妈妈,你快点醒来…… 

等待是如此漫长,一年?一个世纪?时间似乎停止了。母亲沉睡的身子把钟表的指针压住了。那些日子我才知道,“时间”是会由于母亲的昏迷而昏迷的。 

两天以后的一个上午,母亲的眼皮在灯光下开始微微战栗。那个瞬间脚下的地板也随之战栗了。母亲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阴郁的天空云开雾散,整座城市所有的楼窗,都好像突然一扇一扇地敞开。 

然而母亲不能说话。她仍然只能依赖呼吸器维持生命,她的嘴被管子堵住了。许多时候,我默默站在她身边,长久地握着她冰凉的手。我暗自担心苏醒过来的母亲,也许永远不会说话了。脑溢血患者在抢救成功后,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之一是失语,假如母亲不再说话,我们说再多的话,有谁来回应呢?苏醒后睁开了眼睛的母亲,意识依然是模糊的,母亲只能用她茫然的眼神注视我们,那个时刻,整个世界都与她一同沉默了。 

母亲开口说话,是在呼吸机停用后的第二天夜晚。那天晚上恰好是妹妹值班,她从医院打电话回来,兴奋地告诉我们妈妈会说话了——我和父亲当时最直接的反应是说不出话来。妈妈会说话了,我们反倒高兴得不会说话了。

妹妹很晚才回家,她详细地复述了妈妈今晚在病床上一口气说的那些话。妈妈反复复地说:太可怕了……这个地方真是可怕啊……妹妹插话说:我是婴音。妈妈说:你站在一个冰冷的地方……妈妈的那些话,结结巴巴断断续续,似乎在一场长长的梦魇中挣扎。她一生里曾经历的所有屈辱和苦难,如同无数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深处闪烁浮游。她正在试图用嘴唇和牙齿与梦魇对抗,在语言中逃脱并复原自己。是的,不管怎样,我们的妈妈会说话了,妈妈的声音、表情和思维,正从半醒半睡的噩梦中一点一点复苏。 

第二天清晨我急奔医院病房,悄悄走到妈妈床边,问:妈妈,认识我吗? 

妈妈用力地点头,却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说:妈妈,是我呀,抗抗来了。 

由于插管子损伤了喉咙,妈妈的声音变得粗哑低沉,她复述了一遍我的话,那句话却变成了“妈妈来了”。

我纠正她:是抗抗来了。

她固执地重复强调说:妈妈来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妈妈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我遥远的童年时代传来:“别怕,妈妈来了。”——在母亲苏醒后的最初时段,在母亲依然昏沉疲惫的意识中,她脆弱的神经里不可摧毁的信念是:“妈妈来了。” 

妈妈来了!妈妈终于回来了。

从死神那里侥幸逃脱的妈妈,重新开口说话的最初那些日子,从她嘴边奇怪地冒出了许多不连贯的文言文。探望她的亲友对她说话,她常常反问:为何?若是有人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就会回答:甚感幸福。那些言辞也许是她童年的记忆中接受的最早教育,也许是她后来的教师生涯中始终难以忘却的语文课;那几天我们差点儿以为母亲从此要改用文言文了,我们甚至打算赶紧温习古文,以便与母亲对话。 

幸好这类用词很快就消失了。母亲的语言功能开始一天天恢复正常。每一次医护人员为她治疗,她都不会忘记说一声谢谢。在病床上长久地输液保持一个姿势让她觉得难受,她便不停地转动头部,试图挣脱鼻管,输氧的胶管常常从她鼻孔中脱落,护士一次次为她粘贴胶布,并嘱咐她不要乱动。她惭愧地说:是啊我怎么老是要做这个动作呢。胡主任问她最想吃什么,她说:想吃蘑菇。她开始使用一些复杂的句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却又常常词不达意,让病房的医生护士忍俊不禁。她仍然常常把我和妹妹的名字混淆,我们纠正她的时候,她却会狡辩说:你们两个嘛,反正都是一样的。 

如今再回想那一段母亲浑身插满了管子的日子,真是难以想象母亲是怎样坚持过来的。她只是静静地忍受着病痛,我从未听到过她有过抱怨,或是表现出病人通常的那种烦躁。 

离开重症监护室那天,爸爸对她说:我们经历了一场大难,现在灾难终于过去了。 

妈妈准确地复述说:灾难过去了。 

灾难过后的母亲,意识与语言的康复却十分艰难缓慢。她明明是醒过来了,但我时常觉得她好像还在一个长长的梦里游弋。有时她清醒得无所不知,有时却糊涂得连我和妹妹都分不清楚。她时而离我很近,时而又独自一人走得很远;有时她的思维在天空中悠悠飘忽,丝丝缕缕不见踪迹;有时她又好似深深潜入了水底,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和水上的涟漪…… 

但无论她的意识在哪里游荡,她的思绪出现怎样的混乱懵懂,她天性里的那种纯真、善良和诗意,却始终被她无意地坚守着。那是她意识深处最顽强最坚固的核,我能清晰地辨认出那里不断生长出的一片片绿芽,然后从中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若是问她:妈妈,你今天有哪里不舒服吗?她总是回答说:我没有不舒服。 

我的表弟、弟媳妇和他们的女儿去看望母亲,在她床前站成一排。母亲看着他们,微笑着说:亲亲爱爱一家人(这是我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的一本苏联儿童读物的书名)。 

母亲也许是听见了不知何处传来的乐曲声,她说:敞开音乐的大门,春天来了。 

医生带着护士们查房,在她床前嘘寒问暖。母亲微笑着夸赞说:这么多白衣天使啊……又说:多么好听的声音。还说:多么美好的名字啊……护士们都喜欢与她聊天,她们说朱老师说话,真的好有意思啊。 

有几天我感冒了,担心会传染给妈妈,就戴着口罩进病房。母亲不认识戴口罩的我了,她久久地注视我,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后退几步,将口罩摘下说:妈妈是我呀。妈妈认出我了,妈妈笑了,妈妈心疼地说:你看你累病了,戴口罩很闷的,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一日,胡医师亲自陪母亲去做脑部CT,母亲躺在可移动的病床上,护工推着床下楼,经过医院的小花园。胡医师说:朱老师你很多天没有看到蓝天白云了,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母亲望着天空说:是啊,今天真是丰富多彩的一天呀! 

想起母亲刚刚苏醒的那些日子,我妹妹的儿子阳阳扑过去叫外婆的那一刻,妈妈还不会说话。但她笑了,笑容使得她满脸的皱纹一丝丝堆拢,像金色的菊花那样一卷一卷地在微风中舒展。那是我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一如冷傲的秋菊,在凋谢前仪态万方地告别演出。 

母亲一生待人和气宽容,对于生活的种种磨难,她从来没有抱怨没有忌恨:即便遭受如此大难,她依旧坦然承受着病痛,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即使在她大病初愈脑中仍然一片混沌之时,她依然本能地快乐着,对这个世界心存感激。 

也许是得益于母亲乐观平和的心态,母亲在住院几个月之后,终于重新站立起来,重新走路,自己吃饭,与人交谈,生活也逐渐能够自理。母亲回到了自己家里,几乎奇迹般地康复了。 

我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坚韧仁慈的母亲而骄傲。

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看到了母亲在逐渐苏醒的过程中,在她的理智与思维逻辑都尚未健全的状态下,所表现出来的人性中那种本真纯粹、绝无矫饰伪装的童心和善意。母亲从健康的青年时代直到病前的老年岁月,曾经给予我的教诲与爱,都在她意识蒙眬而昏沉的那些日子里,得到了真实的印证。

一个人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当自我意识尚不能受制于理性控制的时刻,她所自然流露出来的思维和行为,应是她心中最坚实的内核与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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