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这条路不是通向苍山洱海，而是宾川。算一算，人民教育出版社对口云南省大理州宾川县的教育扶贫项目到今年已有6个年头。从2013年开始，人教社前往宾川的挂职副县长，一任接一任……

　　这场“接力”，还没结束。而那些与“阅读”有关的故事，也不会停止。

风起

　　“奶奶，帮我找一双干净的袜子，一定不要漏洞的。”宾川县力角完小五年级的小勇这样对奶奶说道。而彼时，他那些住校的同学正埋头围着水池，在大开的水龙头下搓脚，一遍又一遍。

　　奶奶闻声，转身去找袜子。她知道，明天孙子要上阅读课。对于力角完小的学生来说，这是寻常的一天。但这一天，来得实属不易。

　　宾川县位于云南省西部，地处云岭横断山脉边缘，境内居住着以汉族为主的多个民族，普通话尚未普及。曾经，学校图书馆的情况并不乐观：有图书馆的学校不多，即便有也常锁着，因为“怕丢书”；馆内多堆满杂物；藏书也乏善可陈，《养猪手册》《大棚栽培》摆在书架上“充数”。

　　2015年，时任人教社报刊社副社长的王林“主动请缨”，担任第3任挂职干部，前往宾川。王林是国内最早的儿童文学专业博士之一，已在儿童阅读领域深耕多年。他希望通过此行，探索出一条乡村儿童阅读推广之路。东风，欲起。

　　经过考察和调研，王林逐步形成书香校园建设方案，他向宾川县委、县政府提出申请，最终获批100万元项目专款，用于改善学校图书馆环境。阅览室添置了贴合儿童身高、可以直接展示绘本封面的木质书架，让书本摆出诱人的姿态。学生照着图纸拼装好书架，还在校门口排起长队，一本一本地将新书“传”上书架，参与感由此而生。

　　阅览室建好了，出于管理的考虑，也为了便于学生找书，部分学校的阅览室铺了地板或地板革，要求学生进屋前必须脱鞋。刚过去一个月，学生很开心，但老师受不了了。

　　“味儿太大了”，校长找到王林，希望能让学生穿鞋进入阅览室。“顶不住也得顶住”，王林没留出商量的余地。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却陡然间生出转折。孩子们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儿”，在阅读课的前一晚，他们竟自发把脚洗干净，期待地换上干净的袜子。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以前，当地老师很难相信阅读还能培养卫生习惯。不仅如此，阅读还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学校的安全问题。大营镇瓦溪完小处在省道附近，往常一些午休不回家的孩子会在马路边玩耍，存在安全隐患。阅览室建好之后，相当一部分孩子会去阅览室找书看，安全问题也跟着部分解决。

　　阅读，从来不是孤单的存在，它会自然地衍生出一套“生态系统”。东风已至，一声惊雷，阅读这场春雨落入宾川大地，飘飘洒洒，绵绵不绝。

雨至

　　“碰，和了。”接着，响起洗牌的“哗哗”声和找钱的窸窣声，烟灰缸里的烟头还亮着火星。这一幕，不在茶余饭后的麻将馆，而是在宾川县的咖啡馆。

　　一百多年前，一位法国传教士来到宾川，在一个小村庄种下咖啡苗，咖啡的香气由此弥漫。可惜的是，书香却没能一并弥漫开来。在这个小县城里，大大小小几十家咖啡馆，打麻将休闲的倒是不少，但要有人说自己爱读书，恐怕就会被当作“异类”。

　　对于阅读，王林有执念，他希冀用阅读启正民风。2007年，他曾邀“日本绘本之父”松居直来华演讲。松居直表示，日本战后教育的重建，全部归功于图画书。对此，松居直给出解释，日本战后主要重建的建筑有两类，一类是学校，另一类是乡村图书馆。

　　宾川县位于金沙江干热河谷地带，光热条件充足，是云南省有名的水果之乡。这里不属于“资源型”贫困，而属于“素质型”贫困。

　　“既然是‘素质型’贫困，我们就要用阅读来提升未来一代的人口素质。因为阅读是最基础的教育，也是最便宜的教育。”王林说。4月2日是安徒生的生日，也是国际儿童阅读日。在他的推动下，宾川县将每年4月定为“阅读月”，并在这一天开展“儿童阅读节’启动仪式，至今已经举办3届。

　　2016年，时任人教社办公室副主任的吴海涛从王林手中“接棒”，奔赴宾川成为第4任挂职干部。2017年4月2日，他主导策划的第2届“儿童阅读节”启动仪式召开。在吴海涛的力邀之下，县委书记岳黎松专程预留出一段时间，来到现场给孩子们讲述自小在家乡——腾冲和顺图书馆阅读的经历。 现如今，这个有着近百年历史的乡村图书馆已成为旅游胜地，古籍达上万册，拱门上高悬胡适题写的木匾。在肩挑马扛的年代，农民一筐一筐地将书运进入馆内。云南农民的嗓门很大，但在图书馆看书时却很安静，这让岳黎松从小就感受到阅读的意义。

　　岳黎松的到来极大地感染了学生和老师。活动仪式上，10位阅读推广优秀校长、10位优秀阅读辅导老师、30位书香少年受到表彰。学生的奖品是一套“曹文轩纯美小说”，上面不仅有作家曹文轩的亲笔签名，还有一句来自曹文轩的祝福语。老师的奖品是“机会”——一次免费去上海复旦大学参加“共同阅读”暑期高级研修班的机会。研修班为期1周，5天进行阅读名家专题讲座培训，2天进行实地考察学习，全程由上海益善公益基金会组织。

　　今年6月，第二届研修班刚刚结束。“月亮是什么味道，总得自己去尝尝。”在返程途中，宾川县拉乌小学教师谢红芬难以按捺雀跃的心情，畅谈“读起来”的方法。“我们应该把阅读当作生活中一件普通却重要的事”，宾川县宾居镇乌龙坝完小教师茶志慧也深有感触。

常识

　　“恢复常识”，这是王林在采访中反复提及的一句话。学校里要有好书，用好书让学生产生阅读兴趣，这是常识。要给老师和学生时间，他们才会去读书，这是常识。要让学生爱读书，首先老师和家长要爱读书，这也是常识。“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恢复常识’”，仅此而已。

　　近年来，国内少儿出版发展迅猛，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很大提升。然而，很多乡村小学似乎没搭上“快车”，学校图书馆普遍缺乏适宜学生阅读的好书。王林借鉴深圳爱阅公益基金会的小学图书馆书目，编制《宾川县小学图书馆基本配备书目》。学校以书单作为选购图书的一项参考依据，以便好书可以进入学校。

　　在“顶层设计”上，宾川县教育局发布《“促进儿童阅读，建设书香校园”行动计划》的文件，重点解决“经费”和“时间”问题。在经费上，要求各小学每年从义务教育公用经费中拨出3%～5%用于购买图书。在时间上，要求各小学在课表上每周至少开设一节“共同阅读课”，专门用于课外阅读。文件还详细列出“书香校园”评估办法，让学校有迹可循。在“示范点”设置上，不搞全县“齐步走”，而是由校长主动申请，变“要你做”为“我要做”。

　　只有真正将“恢复常识”落到实处，才有可能将人们内心深处的热情点燃。第一批“书香校园实验校”有3个试点，因为“基础很好”，瓦溪完小成为其中一个试点。钱拨下去，6月还没动静,令人着急，但9月的景象却令人惊喜：木质书架是特制的，不用再添置板凳，地上铺了白瓷砖，墙上贴了小标语。校长董强不声不响，但整个暑假都跟木匠师傅在一起琢磨阅览室怎么装修。董校长的主动，让王林至今动容。

　　看到小学发生的改变，初高中老师开始认为阅读是一件“该做”并且“值得做”的事。幼儿园园长坐不住了，主动找到王林，“王副县长，幼儿园也需要帮助”。

　　2017年，时任人教社数字出版部副主任的张雅君担任第5任挂职干部。这些“请求”，得到回应。在她的努力协调下，一部分初中和公立幼儿园也依照书香校园模式，建起阅览室，开设阅读课。

　　“面貌有了很大改善”，宾川县教育局副局长甘煜表示：“刚开始的时候部分老师有抵触情绪，认为用刷题来提高成绩才是正事。后来发现真正重视书香校园建设的学校，不需要刻意追求分数，孩子们的成绩却自然而然地提高了。”

　　2016年，宾川县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工作接受了国家督导检查，被认定为义务教育发展基本均衡县。这是一个“里程碑”，意味着教育从“有学上、粗放型”的“两基达标”管理时期，走向追求内涵发展，文化品位和办学特色的“上好学，精细化”优质管理时期。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宾川的“书香校园”建设顺利推进。截至2018年6月，全县76所完小、校点全部进入书香校园建设轨道，部分初级中学结合乡村少年宫建设也主动加入书香校园行列，全县80%的学校达到书香校园建设的目标管理要求：每周1节共同阅读课，每天读书1小时、开放图书借阅2小时，每周1次阅读指导，每学期1次主题阅读活动。

　　阅读，已经在宾川县的中小学里扎下根来，并向校园外辐射，真正发挥启正民风的作用。一群爱好读书的青年教师自发成立了“阅惜书友会”，主动加入读书会的教师、家长越来越多。渐渐地，咖啡馆的风气发生了改变，有人谈论文学，有人朗诵，有父母带着孩子在阅读中度过一个闲适的周末。

　　人教社对口宾川的教育扶贫项目有终点么？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2018年是宾川县“脱贫摘帽”的收官之年。未来，人教社对口扶贫宾川的项目终有截止的一天。但，那又如何？当阅读的“种子”播下，相信终有一日，它会生根、发芽、抽枝、散叶。

　　功成不必在我，利在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