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石:我为什么要写《找寻真实的蒋介石》
杨天石(学者) | 2018-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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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在台湾》一书是学者杨天石“蒋介石日记解读”系列图书的收官之作,聚焦1949年至1975年这26年间蒋介石在我国台湾的政治生活。主要包括蒋介石的土地改革、国民党的“改造运动”、对孙立人“兵变”案的处理、招抚“台独”势力、与大陆的秘密联络等内容。杨天石对蒋介石日记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尽可能还原历史,揭秘蒋介石的政治布局,挖掘其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为读者描绘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晚年蒋介石,也为“一个中国”的历史事实提供注解。

中国古代典籍《礼记》在阐述人际关系时有两句话:“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意思是,当你喜欢一个人时,要知道他的缺点、过错;讨厌一个人时,要知道他的优点、成绩。唐朝的大政治家魏徵将这两句话接过去,劝皇帝任用百官时要全面看人,他在给唐太宗的《遗表》中警告说,千万不要“憎者惟见其恶,爱者止见其善”。近年来,《礼记》中的这两句话被历史学家所接受,成为治史原则,即评述历史人物,要力求实事求是,全面、公正,不以个人好恶变造、歪曲历史。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护历史的真实性,有些学者又进一步提出“爱之不增其美,憎之不益其恶”的思想。从《礼记》中的人际关系原则,发展为治史原则,我以为这是对古典遗产的创造性的新解释、新运用,有助于促进中国史学的良性、健康发展,有助于使著作取信于千秋万代的读者。

在提倡不以个人好恶变造、歪曲历史的同时,我以为还应该提倡另一个原则,这就是不以现实利害变造、歪曲历史。历史事件、历史现象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其对现实的影响自然也利害不一,作用各殊。鼓吹什么,提倡什么,强调什么,后来人自然有选择的权利,但是却无权根据现实利害去变造历史、歪曲历史。因为历史毕竟是过去、已经发生的、无可改变的事,只有正确地、全面地记载它、评述它,才可以使后人知兴替、明得失,总结或接受历史的经验与教训。历史的真相被变造了、歪曲了,或者被虚无了、掩盖了,自然其镜鉴功能也就变形了、消失了。记得小时候,被大人带着参观上海“大世界”,看到那一面面哈哈镜中各种奇形怪状的自我,除了开心大笑之外,并不能得到任何对于自我的正确认识。

我们的老祖宗一向重视历史学。北宋思想家张载要求儒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表现出对儒学知识分子宏阔胸襟、远大理想和崇高担当感、责任感的殷切期求。这四句话当然首先是对哲学家、思想家说的,我以为也可以适用于历史学家。“为万世开太平”,历史学家忠实地记录历史,说明历史,总结历史,不能着眼于一时一地的小利、小害,而要着眼于千秋万世的“太平”大业。

我在大学读的是文学专业。毕业后,业余长时间研究中国哲学。1973年,应近代史研究所之邀,以“协作”名义参加编辑《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1977年,仍以“协作”之名,应邀参加写作《中华民国史》第一编。19784月,我被正式调入近代史研究所,从一介散兵游勇的业余研究者跨进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学术殿堂。

《中华民国史》第一编写中华民国的创立,主角是孙中山。我的任务开始是写《中国同盟会成立后的革命斗争》,完成后的任务是修订和重写其中的《武昌起义》一章。19811982年,该书上下两卷先后出版。1983年,我被分派主编《中华民国史》第二编第五卷——北伐战争与北洋军阀的覆灭(现为第六卷),这一卷的主角自然是蒋介石,大事件是国共两党由合作而分裂,蒋介石从与中共并肩战斗到翻脸成仇,不共戴天。我和我的合作者广泛收集资料,反复修改,用心写了十年,出版后,在海峡两岸得到广泛的好评。在此前后,我读到蒋介石留存在大陆的部分日记类抄,写成若干专题研究论文。2002年,我将这部分文章结集成书,这就是许多读者熟知的《蒋氏秘档与蒋介石真相》一书。该书经中央有关部门严格审读,得到肯定和奖励。

2006年始,蒋介石日记在美国胡佛档案馆分四批陆续开放,我曾四年内四次应邀前去阅览,用时10个半月,读完蒋介石自1918年至1972年长达53年的全部日记,抄回高过尺余的资料。我觉得,这些日记,生前从未公开,比较真实地袒露了其主人的内心世界和部分外人难知的政坛内幕,在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之后,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因此,我广泛参考海峡两岸以及美国、日本、英国、俄罗斯等地的档案和文献,做过一百余个专题研究,陆续在海内外出版了三辑“解读”著作。现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第四辑。

我的追求和体会是:

1.史学贵真实,贵客观,贵直笔,贵实录,贵全面,贵公正。力求有善记善,有恶载恶。有功言功,有过述过。既不能因善而掩恶,也不应因恶而掩善。同样,功不能掩过,过也不能掩功。是一,就不能夸大为九;是十,也不应减缩为三或四。不能因政治或其他需要而扭曲、掩盖、夸大或缩小史实,也不能因个人情感与好恶而任意褒贬。史学家要善于排除各种外在的或内在的干扰,尽最大可能还原历史真相。史实是史学的出发点。从史实出发,而不是从原则出发,或从某个既定的结论出发。一切既往的叙述和观点都要接受史实的检验。正确者存之、坚持之,片面者修订之、完善之,谬误者弃之、否定之。

2.史学贵争鸣。任何人对真理和真相的认识都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一个不断前进、不断接近真理和真相的过程。其间,片面、谬误在所难免,在对复杂的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认识和评价上尤其如此。因此,要提倡争鸣,依靠争鸣,片面才能转为全面;谬误才能转为正确。这种争鸣,靠的是摆事实,讲道理,而不是扣帽子、打棍子,断章取义,强词夺理,牵强附会。201410月,我国台湾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一部书,书名为《最后的侮辱》,副题虽为《中共学者阅读〈蒋介石日记〉文章点评》,而实际上批评的就是我一个人。该书批判我“利用、阉割、歪曲蒋介石日记,甚至大造符合中共迫切需要的理论”“将蒋介石丑化、恶化、妖魔化、流氓化”“对蒋介石进行再侮辱和再否定”。该书攻击我“拿统战部的经费,为统战部工作”,是“正在得宠”的,“感情上和行为上浸透了中共御用学者之深重气息者”,是“地地道道的原教旨马列主义者”,甚至辱骂我“不是中华儿女”,是“标准的、积极的和忠肝铁胆的马列子孙”云云。

3.史实是史学研究的基础和出发点,也是检验历史著作科学水平的重要标准。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一书中说:“原则不是研究的出发点,而是它终了的结果。”“不是自然界和人类要适合于原则,而是相反地,原则只是在其适合于自然界和历史之时才是正确的。”这一段话,应该成为历史学家须臾不可忘记的金玉良言。

4.在中国近代史上,蒋介石十分重要,也十分复杂,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研究蒋介石,给予全面的、科学的、实事求是的叙述和历史定位,是我们这一代学人无可推卸的任务。蒋介石一生以孙中山的信徒和继承人自居,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有功也有过。他和中国共产党有过两次合作,两次分裂。在他败退台湾以后,中共还曾长期希望和他第三次合作。对这个历史人物的研究做好了,对国民党历史的研究做好了,将有助于提高中国近代史的研究水平,有助于显示中共作为胜利者的广阔胸襟和气度,也有助于促进海峡两岸和世界华人之间的团结和共识的增益。

5.蒋介石的日记记载时间长达五十多年,为中国和世界同级别的政治家所少见。正确地使用这份资料,结合其他档案、文献,加以比勘、研究、分析,区分其精粗、真伪,相信它对中国近代史的研究者都会有不同的或多或少的裨益。现在,这部日记已经广泛为世界学者所利用。

《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在台湾》一书分上、下两编。上编收录1949年蒋介石入台后的各次事件的专题研究。下编主要收录抗日战争时期若干事件的专题研究和书序(含两篇演讲稿)。近年来,台独力量在推行“去中国化”的同时,也在推行“去孙中山化”“去蒋介石化”。在他们的口中、笔下,蒋介石只是镇压台湾人民的“元凶首恶”,而完全无视他在台湾坚持一个中国,实行“革新”,促成台湾经济起飞,一度成为“亚洲四小龙”过程中的成绩。显然,这是本文一开始就指出的为现实需要而编造历史的恶例。

关于蒋介石在台湾的历史,笔者此前已经写过《二二八事件与蒋介石的对策》《国民党迁台与蒋介石的反省》《蒋介石在台“复职”与李宗仁在美抗争》《蒋介石反对用原子弹袭击大陆》《蒋介石与钓鱼岛的主权争议》《蒋介石联合苏联,谋划反攻大陆始末》《尼克松竞选与蒋介石、宋美龄晚年的感情危机》等文,收入“解读”系列第二、第三辑中,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

期待读者、学者的批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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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在台湾》杨天石著/东方出版社20188月版/88.00元(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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