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做一只灯笼鱼

张西 | 2019-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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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下文摘自“台湾十大影响力好书”——《愿你喜欢被岁月修改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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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有一盏自己的灯,

给自己照明,给自己意义

 

“你知道员林是一个圆吗?沿着员林大道骑,会没有终点,它刚好绕成一个圈把员林包在里面,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圆里面噢。”

坐在她的机车后座,我的脑海里是母亲最爱的那首老歌《哭砂》,那是我们刚刚待的小店打烊前放的音乐。我觉得圆是一个很浪漫的概念,无论自己在里面还是外面,那像一种美好的区隔,或是束缚,或只是和“圆满”的“圆”同一个字,所以想起来会有感触。

我喜欢坐在她的机车后座的感觉,她甚至会细心地慢慢骑,尤其有很多车子经过我们的时候。那时候我想起他,但很模糊,我也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我的室友,想起我曾认识的很多人。员林大道长长的,晚上十点半几乎没有人,她笑着问我:“你会怕吗?”我说:“不会呀,我家比这里更偏僻。”“可是如果我被一个陌生人载到这里我会超害怕。”她稍稍回过头,让我能听见她的声音。“我相信你,”我说,“没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秋天的晚上坐在机车后座总有一种很强烈的幸福感。我常常想,我能不能一直坐在某一个人的机车后座上,他一直载着我,永远不要停下来?我喜欢我们在世界里面,经历一些风雨和日晒,在同一个地方,一起前进的感觉。

后来,我打着这些句子时,觉得自己当时感觉到的无比幸福,也许是因为逐渐理解了生命可以纳进无数的伤心。可是再多的伤心,也许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她跟我说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她的父亲的。

“我的爸爸已经……过世了。”她一开口,我就愣住了。我惊讶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她看起来,是一个那么开朗漂亮的女生,她笑起来甚至有弯得像月亮一样的眼睛。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她说,“我爸爸那时候已经生病很久了,我一直知道,他有一天会消失,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消失,我不知道失去原来这么可怕,我不知道‘失去’这两个字背后,原来有这么多情绪。”

我轻轻地抿了抿唇,想用一个刚好的姿态听她说这个故事。可是好像没有这样的姿态,甚至该用哪一种表情看着她,我都无法确定。

“在我刚上国中那一年,刚开学没多久,有一天我姑姑出现在教室的窗台边,她只跟我说了一个字‘走’,然后我就跟她走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直到出殡那一天,我看见地上的水珠,才发现那是我的眼泪。”

她说,她的生活一切正常,她的身上好像有一个开关,只要一离开房间,一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就知道自己会进入另外一个状态。而她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这样的她,一直被担心着。

“我爸爸离开前,有一次我不小心听见姑姑跟爸爸说‘我一定会帮你完成成为室内设计师的梦想’,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话都没听到,就听到了那一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跟自己说,我一定要成为室内设计师。”

也许是家里的人都有着良好的美术基因,她的家庭里有很多人都从事着设计相关行业,所以对她来说,这件事不是痴人说梦。其实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很担心,当我们把别人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时,我们真正的梦想该放在哪里呢?而很幸运地,她说,她也曾如此困惑,但是当她进入室内设计系,她发现,她也真心喜欢这件事,一如她的父亲。

“这是我人生中做得最好的决定之一。”她的眼睛里有着一闪一闪的星星,“我觉得这件事,是我跟我爸的联结。我一辈子都不会放掉。”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一个四十岁的她,已经成为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女人,然后笃定地、淡淡地向别人说起这个故事。因为此刻,二十岁的她,经过了将近十年的追寻,时光累积出自信,自信变成一条路,只有自己走得起。

“可是,我一直觉得我走不到我的憧憬里。小时候我想象的二十岁其实不是现在这样。”

“我们永远走不进自己的憧憬里呀。”我说,“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所想象的那个‘样子’的背后,有多少的不美好要承担,但,我们还是需要憧憬。”我看着她,她也很认真地看着我,好像她正和我想着一样的事情。

“憧憬是自己给自己的向前的力量。”我继续说,“就像灯笼鱼。憧憬是那个眼前的灯呀,我们看着灯,不断往前游,去到的地方,绝对不如想象,可是我们还是到了那里。其实走上任何一条路,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我们带着自己走过去的。”

可惜,长大以后,那些憧憬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狠狠地甩了我们几巴掌,然后我们就开始不相信憧憬,我们开始把自己想得只剩下现实。我的意思不是我们应该带着那种无可救药的相信,相信着某一件美好的事情,然后像一潭死水一样,坚信时间到了,自己就可以拥有那些美好。我期许自己是在现实里持续带着盼望生活。因为现实里不只包含坏的事情,也包含了好的成分。

我拿出笔记本,在笔记本上画了两个点,一个是现在,一个是想象中的未来。然后我在两个点间画了一条曲线。

“没有人可以走直线的,我们却都希望能用最快的速度去到要去的地方,事实是,我们不可能一步就踩到刚刚好的位置上,走上刚刚好的路。最可惜的是,当我们在背离自己的方向时,会以为只要一走错路,就到达不了想要去的地方了。其实是可以转弯的,只是要花比较久的时间,可是我们不敢花。因为要用更长的时间预测未来的自己,要相信自己花的这段时光是有意义的,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里头有太多的变量要去面对。”

“所以,确定自己可以一直做某一件事,做很久,很幸福。”她边说边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上跟她有着很相似的地方,那是一种直觉。后来,在她的小房间里的漫谈证实了我的直觉。我们有过类似的感情经验,不过很有趣的是,一样的心态,在不一样个性的人身上,与不一样的我们交错时,会有不一样的过程和不一样的结果,但我们却能从中看见一样的事情。

写到这里,我其实有些恍惚,她给了我好多,我们靠得很近,说了很多话,就像好朋友。我一直害怕,我会把她忘记,可是我不想忘记她,但又不想在匆忙的时间里凌乱地写下我对她的记忆。我忽然想起前几个小房东的脸,这一切好像一场梦,我会是在做梦吗?做了三十天的梦,他们像是真实存在的梦境,却终究会远去。

怎么说,我好喜欢跟她一起躺在她的床上,聊那些不只有爱情,还有自己,还有社会,还有那些事情背后的事情。

我们坐在她的小桌子旁,聊着彼此从爱情里学到的事情、看见的自己,扑通扑通,日日看见的都是人性,还有日渐迷离又清晰的命运。就像我们都一样感触曾经都不会骑机车、开车的高中同学,已经会开车并载着大家一起出去玩了。好像生活难免会让自己活出一种状态,那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会像原地打转的陀螺,把未来想了一次又一次,列出各种可能,再排除各种可能,每一个选择,在越趋长大,越会成为自己人生中重要的路口,转弯后要承担的事情越来越庞杂,此时的不安全感会让我们同时挖掘过去,把过去自己所想、所做的事情也一一排开,想要从中去辨认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以确保接下来的选择,都能安心坦然。尽管我们知道不可能,我们知道人生就是无数变量的联结。

我想起神学大师阿奎纳说过的:“如果船长的最高目标是保护好这艘船不让它受到任何伤害,那这艘船永远也出不了港。”

和她道别时,她给了我一封信,她语带害羞地说:“你上火车再看。”我点点头,要走的时候我张开双手示意要跟她拥抱,她也张开双手,我们紧紧拥抱着。然后,我说了声:“拜拜!”她也是。她发动机车,我拉起行李箱的拉杆,她又说了一次:“拜拜。”我朝她挥挥手,然后转过身,没有回头地直直走。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回头,我似乎怕自己会哭,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哭。直到进到火车站,我才回过头,我看见她与摩托车,已经变成小小的,而且越来越小,直到不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阵鼻酸,明明我们只相处了一晚。

“我不知道我想这些是不是想太多,可是我就是会去想。”她说这话的样子和前一天十七岁女孩说话时的样子重叠了。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善于用自己的感知去和社会产生联结的人。”我看着她,“这些自问自答会在你的世界循环成一个系统,系统架撑起你复杂的感知,而你用这样的感知去和社会产生联结。”其实,就和那个十七岁的女孩一样。我想起一个朋友跟我说过,我的读者都有和我相似的地方,我想,就是这里吧。但我们不会停止这样去感受世界和自己,我知道这样的我们会带着自己一步步走远,远离单纯,但不是失去单纯。

“我逐渐觉得,人生要走得够远,才看得见它耐人寻味的地方。”这是那一晚睡前我得出的小小结论。她看着我,点点头,露出漂亮的笑容。她一直让我觉得她很像自己的一个朋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有说话的手势,甚至她们喜欢的东西。

我想起自己在这趟旅程的第二晚写的那句话:“愿我们有一天,能深深爱上被年轻修修改改的自己。”

此刻,脑海中她的脸,并不模糊,对她印象最深刻的,仍是我在她的机车后座,感受到的胸口涨满的幸福,好像所有的遗憾都不算遗憾,所有的昨天到这里就会被更新,被允许推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都有过不知道如何面对悲伤的时刻,她曾说过:“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背负着很多快乐,却活得很辛苦,夜深人静时仍会为此受伤。”

很多的伤害,仍用另外一种方式存在,比如我们的改变,我们奋力地调整或是义无反顾地追寻,不是为了去到一个没有疼痛和彷徨的地方,而是为了让千疮百孔的自己,仍有孤傲的灵魂,去甘心蹚这一世的浑水,去活成更接近自己向往的人。

“只是,在修正自己的时候,仍可能遇见伤害自己的人,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我们不会因为自己变得更好了而必定拥有更好的缘分,但我们会有更好的状态和智慧去应对更悲痛的伤心,那才是修正自己最大的意义。”

翻开我的笔记本,有一页我凌乱地写着这些话,然后,忽然,我决定这一篇标题就叫作《我也想做一只灯笼鱼》,我也想有一盏自己的灯,给自己照明,给自己意义,带自己去任何一个远方,就算从来不符合想象,但所有从自己身上发出的力量,都是踏实的脚步,让每一次遇见想象与现实的落差,都不失望。

我想她也会做一只灯笼鱼吧,很多年后,我仍会想遇见她,想看看她的小灯笼,会带她到哪里去。

○一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彰化和台中一样热,但是晚上的风很舒服,尤其是她载着我骑过员林大道时,拥有的平淡却厚实的幸福感。谢谢这趟旅程的第五个晚上,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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