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是天津的生命线。

1400年靖难之役中，燕王朱棣率军经过天津。四年后，天津卫设置。但自此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内，天津仍然主要是军事要塞，军政治理职能是截然分开的。徐光启、左光斗都曾在天津进行屯垦，希望借此改善天津的水文条件，增强就此对京城以及东北粮食供应的保障能力。

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年间，天津水利治理与农业开发一并进行。清代晚期的同治年间，也曾有大臣在当地继续进行屯垦开发。但总体上，明清时期的天津农业开发成绩并不显著。

清初，随着清廷剿灭南明和收复台湾，开始有限放开海禁。从中国东南沿海地区通往天津的海运线路变得异常繁茂。清廷长期严控关内民众移居东北“龙兴”之地，因而南方与东北的贸易必须在天津转运，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渤海湾的天津-牛庄-登州三个口岸的贸易圈。天津还广泛接待来自上海、宁波、苏州、泉州、厦门、潮州、台湾以及东南亚的商船。

清初疏导了大运河，使得天津在这套运输系统中机会发挥重要作用——南来的货物，如丝绸和海味，还有纸张，通过天津流向内陆。同时，天津也将东北、西北和华北联系起来，通过陆路和水运，让沿海、平原、山地、草原四个生态区的特产发生市场交换。

让天津成长为北方地区的经济中心的关键，还在于盐业贸易。明清时期的盐政延续了国家垄断，盐斤生产由政府直接控制，而盐业贸易则涉及到盐引管理——这是一种类似于特许经营的管理制度，由商人承担运输任务。明末的盐业管理政策进行改革，采用官督、民制、商收、商销，虽然盐商借此可以牟取高额利润，但改革后的运行制度却得以免除了政府包干带来的低效率，政府可以获得占国家财政收入近半的盐税。

到了清代，统治者在长芦创建出一种颇为简便的包税制方案，由商人缴纳窝价，并提供资金预纳盐税行盐，由此可获得世系购买、运输和在政府指定的地区销售食盐的专营权。这种框架下，政府既可以延续获得高额盐税的收益，通过限价销售避免了百姓吃不起盐的情况发生，以最小的代价获取稳定的税源。当然，分散在长芦等全国各地的盐政基层部门，以及清朝各地驻军仍然各自起到对盐商的监管职责。

这是一种高效率而低成本的控制方法，在清朝中后期官僚统治陷入较为严重的腐败崩坏以前，盐政运行良好，盐商获利颇丰，而政府甚至不需要为了盐业付出任何有效成本。

当然，这其中也隐藏着风险。首先是官方对于盐引总量的调整，在很多时候会加大盐商运营负担，因为盐引增长，盐商需要先行纳税，而过多的盐一时间无法在市场上无法出清。而盐价的长期限制，在明朝中期到清朝中后期大量输入白银的情况下，盐商需要以铜钱计缴税款，则不得不承担钱银比价失调带来的损失。为此，盐商不得不想尽办法向皇室、内务府以及各级衙门输送利益，尽可能获得允诺盐价上涨的许可，并寻求地方和口岸衙门对于盐业贸易瞒报数量、逃避税收的做法予以遮掩。乾隆年间，皇帝甚至与长芦盐商建立起一种微妙的交易关系，盐商不断赞助皇帝的各项用兵，作为回报则获准缓征部分税款。

为了以钱生钱，最大化发挥闲置钱财的作用，清廷内务府和其他一些国家机构还将款项借贷给盐商，收取10%-20%的年息。历史学家、辛辛那提大学历史系教授关文斌在其所著的《亦官亦商：明清时期天津的盐商与社会》一书中指出，这种指定借贷的方式，当然混淆了公家与私人商业四本的界限，但盐商确实也需要获得资本支持，“窝价、生产、运销都需要大量资金”，而且清廷国家机构往往会将这类贷款的利息用于专门的公益用途，如钦天监、地方慈善事业、书院经费。

《亦官亦商：明清时期天津的盐商与社会》这本书用了较大篇幅来介绍和讨论清代天津盐商的主要代表，包括盐商如何经营盐业以及其他行业的生意行当，以及发展社会关系，还有盐商家族的内部关系。书中梳理介绍了张氏、安氏、查氏三个盐商家族18、19世纪错综复杂的社会网络文化，包括这些家族的成员是如何卷入从康熙到雍正、乾隆各朝的宫廷政治，以及如何通过组织诗社、游园会、收藏古玩字画来发展财富基础上的文学事业。这些运作为盐商家族创造出很高的社会声望，当然也会在一些情况下因过度卷入政治而导致家族生意面临重大的颠覆风险。

书中还谈到了，盐商为了改善其社会形象，积极投身天津等城市的公益事业和赈济活动。无论是直接在洪灾、旱灾等自然灾害发生后出钱出力赈济灾民，还是出资为城市配备消防功能，资助地方教育发展，都有盐商家族的积极参与。晚清时期，天津的学校制度推行最见成效，建立起了招收男女儿童的幼稚园、中小学堂以及大学。这些都意味着，天津的盐商如同中世纪后期的意大利银行家，以及19世纪后期的美国强盗资本家那样，为自己的城市（国家）提供了尽可能多的公益服务、文艺赞助，丰富了城市的艺术生活，以及可观的城市公共产品。

正如书作者所谈到的，盐商的传统生意在清末民初已经面临根本挑战，为了自救，他们扩大了经营范围，从单一经营盐业扩展到经营银行、保险和其他行业，投资于卷烟、火柴、蜡烛、肥皂、铁路、煤矿、玻璃和水泥等行业，筹建了代表本地商人利益的商会组织，还支持清末民初的立宪、民主改革。

书名：《亦官亦商：明清时期天津的盐商与社会》

作者：关文斌

主译：张荣明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