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用想象与细节的双翼,穿行于历史与现实之间

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郑杨 | 2017-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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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在想象中,逝去的事物重新生动展现,一个个曾在东方和西方之间衔递交流的人,如一只只青鸟,倏然划过天空,它们飞翔的路径和姿势被想象、被铭刻。


  李敬泽

  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原《人民文学》杂志主编。曾获中华文学基金会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文学评论家奖。著有《为文学申辩》《反游记》《小春秋》《平心》《致理想读者》等。李敬泽在《人民文学》任职期间,曾经慧眼发掘出了一批中国当代年轻作家如阿乙、蒋方舟等人。

  《青鸟故事集》李敬泽著/译林出版社2017年1月版/68.00元


  在想象中,逝去的事物重新生动展现,一个个曾在东方和西方之间衔递交流的人,如一只只青鸟,倏然划过天空,它们飞翔的路径和姿势被想象、被铭刻。

  顾应祥是明朝正德年间在广东负责外事、外贸的官员,1517年的一天,他正在官衙办公,忽有探子来报,两艘大海船,驶入广州城怀远驿。顾应祥连忙亲去查看,发现船上下来的人全都高鼻深目,以白布缠头,如“回回”打扮。细问之下得知,该船乃是佛朗机(今称葡萄牙)国向大明王朝进贡的,船主名曰加必丹。这是李敬泽的新著《青鸟故事集》的一个片段。在书中他爬梳史料、上下求索,详细考证了顾应祥笔记中所说的这两艘海船以及船上的人员正是葡萄牙国王派往中国的使臣托梅·皮雷斯以及他的六名随从。

  1511年,阿尔布克尔克占领马六甲(旧译满刺加),6年后梅托·皮雷斯受葡萄牙国王派遣出使中国。这是中国第一次迎接西方殖民者的到来,惊讶、好奇、傲慢、漠视,这是唯我独尊的天朝大国的姿态。李敬泽在《青鸟故事集》的《雷利亚,雷利亚》一文中写道,皮雷斯在广州一待就是三年,无人理睬。终于等到1520年,这一行人才获准前往北京。但是他们被安排在国宾馆中又待了一年。终于等到明朝的“摇滚青年”正德皇帝折腾够了,死了。嘉靖皇帝上台,皮雷斯等人才被告知他们需要写信回去,让葡萄牙国王放弃马六甲,否则别怪中国的皇帝不客气了。皮雷斯等人当然没有力量改变葡萄牙国王的意志,于是嘉靖皇帝最终在1523年9月将皮雷斯等人以间谍罪处死。

  这本书可以称作“误读小史”

  “村里来外人了,该怎么办?”这句话可以说是《青鸟故事集》这本书写作的主题。整体来看,《青鸟故事集》应该是一个历史随笔集。所有故事都与历史上那些来到中国的外国人有关,那些曾在东方和西方之间传递文明的使者,是怎样被从未开放或不够开放的中国误读的。或许这本书还可以称作“误读小史”。由于我们不了解他们,他们也不了解我们,于是有了很多好玩的故事。

  为什么会想起写这样一本书呢?李敬泽说其实他写作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这些从历史深处打捞出来的故事很有意思。“在这个所谓全球化时代,我强烈地感到,人的境遇其实并未发生重大变化,那些充满误解和错谬的情境,我们和陌生的人、陌生的物相遇时警觉的目光和缭绕的想象,这一切仍然是我们生活中最基本的现实。我们的历史乐观主义往往是由于健忘,就像一个人只记住了他的履历表,履历表记录了他的成长,但是追忆旧日时光会使我们感到一切都没有离去,一切都不会消失。”李敬泽认为,作家只是负责去写作,读者自会从书中阐发出更多层次的深意。是的,种种误解导致的拒绝和敌视在历史上如此,在全球化如此充分、互联网如此发达的今天,又何尝不是一再上演?历史似乎没有为化解这种误解提供一些镜鉴。

  它还是一部幻想性的小说

  不过,与一般性的历史随笔不同,《青鸟故事集》既是散文、评论,也是考据和思辨、博物与知识,它还是一部幻想性的小说。李敬泽用充满想象力的小说笔法为读者复活了一段段鲜活的历史。在《青鸟故事集》的《雷利亚,雷利亚》一文中,“我”趁着夜色来到北京一个叫做哈瓦那的酒吧,在那里遇到一个叫做雷利亚的女人,这让“我”联想到16世纪一个叫作费尔南·门德斯·平托的葡萄牙人写的《游记》,那书中有一个女人也叫雷利亚,她是梅托·皮雷斯的女儿,这个女人告诉“我”,梅托·皮雷斯没有被皇帝砍头,他侥幸逃脱了,还娶了个中国女子,有了女儿。读者恍惚地被“我”带回了16世纪,去见识了大运河边江苏邳县的雷利亚手臂上的十字纹身。而“我”的同行者“老四”虽然和“我”坐在一起,却神游去了古巴,与格瓦拉相谈甚欢。最终在酒吧女人雷利亚的狂笑声中,“我”和“老四”仓皇逃出,于是我们都穿越回了北京,回到芬必得的广告牌下,在萧瑟的寒风中各自回家。

  专注于历史细节的打捞和考据

  读者阅读这样的文本也许头脑会一时混乱,真实与想象,历史与现实混搭在一起,到底什么才是作者真实的表达。李敬泽的超级写作带给读者不一样的体验,也带来一种全新的阅读享受。但是李敬泽的想象绝非胡思乱想,而是建立在历史细节的打捞和考据之上的。家学渊源的李敬泽,从小就对历史感兴趣。关于梅托·皮雷斯的故事,不同版本的结局在历史却都有真实的纪录,比如沙百里的《中国基督徒史》、龙斯泰的《早期澳门史》、费尔南·门德斯·平托的《葡萄牙人在华见闻录》等都对此人此事有确切记载。李敬泽挖掘、勾连、考证加上合理的想象,为读者揭开历史的背面那些不为人注意的隐秘角落。

  李敬泽说他要感谢布罗代尔。在《青鸟故事集》的跋中他写道,“1994年夏天,在长江三峡的游轮上,我第一次读布罗代尔,读他的《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夜幕降临,江水浩荡,汽笛长声短声,平生远意。在那时,布罗代尔把我带向15世纪——‘现代’的源头,那里有欧洲的城堡和草场、大明王朝的市廛和农田。我们走进住宅,呼吸着15世纪的气味,察看餐桌上的面包、米饭,有没有肉?有什么菜?走向森林、原野和海洋,我们看到五百年前的人们在艰难行进,我们注视着每一个细节:他们身上衣裳的质地,他们的车轮和船桨,他们行囊中银币的重量,他们签下契约时所用的纸笔……”

  布罗代尔告诉李敬泽,这才是“历史”,历史就在这无数细节中暗自运行。历史不仅是帝王将相的宏大叙事,也是普通百姓的细致生活。于是李敬泽开始如考古学家般穿行于博杂的历史文本中,用了五六年的时间去寻找那些曾在东方和西方之间传递文明的使者,在重重阴影中辨认他们的踪迹,倾听他们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声音。收集起蛛丝马迹、断简残章,编织出逝去年代错综复杂的图景。他让读者的目光再次驻足那些久远的往事,带领我们沉醉于“沉水、龙涎与玫瑰”的故事;把目光放在基督传教士利玛窦的身影之上;去想象“布谢的银树”;或者怀揣心中的“八声甘州”远行。在想象中,逝去的事物重新生动展现,一个个曾在东方和西方之间衔递交流的人,如一只只青鸟,倏然划过天空,它们飞翔的路径和姿势被想象、被铭刻。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青鸟跨越蓬山之远、云外之遥,传递人类的心意和情感。李敬泽认为他的这本书写的皆是此地与云外异域之间的故事,所以,名为《青鸟故事集》,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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