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前辈:资深名编谈出版
张聪聪/采写整理 | 2018-05-21
收藏
摘要: 编辑是什么?是文字加工者?还是全书统筹者?编辑工作真的只是“为他人作嫁衣”?

编辑是什么?是文字加工者?还是全书统筹者?编辑工作真的只是“为他人作嫁衣”?作为编辑,如何进一步理解自己每天面对的工作并从中找寻提升自我的空间?时代在变,编辑的内涵又有哪些改变?老一辈的编辑工作者,与当下的编辑在职业观念上有何不同?有哪些宝贵的学识、经验值得青年编辑学习、传承?日前,在第三届编辑大会上,中国出版集团特别推出“我们的前辈——名编辑访谈录”系列视频,后续将在《中国出版传媒商报》官方网站、微信公众号重磅呈现,敬请关注。

本期中国编客,我们围绕“我们的前辈”这一主题,邀请曾经在出版圈有所建树的资深名编,回首往昔话峥嵘岁月,探寻编辑的本质与未来可循之路。本系列分两期推出。本期,人民文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何启治、商务印书馆原编审赵克勤、中华书局原副总编程毅中将分享自己数十年工作积累得来的“编辑观”。

何启治:努力推出无愧于时代的作品

p1_b (1).jpg

何启治(人民文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

编辑与优秀文学作品共生共荣

我们生于新时代,要努力做出无愧于新时代的伟大作品。就文学作品而言,作家是第一生产力,但也不要小看了编辑的作用。在复杂的情况下,编辑也是推出作品不可忽视的力量。作品是个体劳动的成果,文学作品是有个性的,记得诗人牛汉说过,“不让写个性,还有文学吗?还有诗吗?”但强调文学的个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又决不能忽略文学的意识形态以及和政治的关系。谁要说文学和政治、意识形态无关,那他不是无知,也是过于自信了。我们编辑就处在诗人、作家和政治或者说某种政治立场、意识形态中间。我们在定选题、用稿件时就必须做好协调工作,心里不但要有作家、读者,还要有政治,作家和编辑往往是一种特殊的共生、共荣的关系。

以我亲历的张炜的《古船》和陈忠实的《白鹿原》出版工作为例,张炜的长篇小说处女作《古船》是时代的产物、是改革开放的成果。为了帮助读者理解《古船》,我在刊发《古船》的1986年第5期《当代》的“编者的话”中指出,“新时代的文学呼唤史诗的诞生,许多当代作家都在做这样的努力和追求——对生活作史诗式的表现和创作史诗式的作品。青年作家张炜继引起广泛好评的中篇《秋天的愤怒》之后,现在又把他多年经营、精心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古船》奉献给读者,就是这种努力和追求的体现。”我只是表达希望《古船》作为一种时代的要求,时代呼唤史诗式作品出现,具体是不是需要大家来判断。结果,《古船》出来以后备受读者欢迎。

从1973年冬天我到西安向陈忠实组稿,约请他写农村题材的长篇小说,到2016年4月陈忠实病逝,我们之间的友谊已有40多年,回首往事,可以说《白鹿原》的诞生有三个奇迹。第一个奇迹是《白鹿原》从组稿到成书接近20年,陈忠实自己也很茫然,用了这么久。过了差不多20年,《白鹿原》奇峰突起。第二个就是《白鹿原》发表以后,好评如潮,常销不衰,评价很高。但是,批评压力也不断,最终,作者做了适当的修订,在1997年终于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殊荣。第三个奇迹是获得茅奖以后,《白鹿原》在改编歌剧、舞剧、话剧、电影电视等方面还是波折不断。直到作者去世,《白鹿原》终于成了公认的当代文学经典。

热爱,勤奋,担当,团结

怎么做好文学编辑工作?我有八个字的想法:热爱,勤奋,担当,团结。一个编辑想要做好工作,要兼顾这四个方面。第一是要热爱。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做不感兴趣的工作,会很痛苦。真正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会觉得很幸福。我当时编辑1981年版《鲁迅全集》是工作需要,分配的编辑工作都做完了,才能按我的兴趣到《当代》杂志。如果分配的工作不适合自己做,就需要自己能够调整,把自己的兴趣培养起来。第二是要勤奋。人的编辑功力是实实在在的,不勤奋实在很难做出成果。我亲眼见证过,才子也好,才女也罢,如果不努力,也可能一事无成。我写书完全是在工作之余,上班的时候不能干别的,写《少年鲁迅的故事》时,一两个礼拜写一章左右,就靠晚上和礼拜天写。第三是要有担当。所谓担当就是要有责任感和使命感。能够碰到张炜的《古船》、陈忠实的《白鹿原》,那是我的幸运。如果看不出它是优秀的作品,那真是瞎了眼、没有判断力,看出来了,不敢为它呐喊、呼吁,为它争取应该得到的荣誉,那也是编辑没有尽到责任。一个编辑遇到优秀的作品,应该下决心与它共荣辱,和它的作者同进退,这六个字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很不容易。2006年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给陈忠实做专题节目的时候,朱军问我:“编辑生涯里遇到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是你的幸运,是这样吗?” 我说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因为编辑相对被动,你可以去做组稿工作,但是遇到作品以后,才是编辑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什么叫编辑?早先概括起来就六个字——组稿、审稿、发稿。但现在复杂得多,要计算成本、利润,要搞宣传策划。但是最基本的还是面对作者和作品,手里拿到好稿子是关键。第四就是团结。编辑的努力、才华或者判断都可能在关键的时刻起作用。但说到底,出版社是个团队,编辑、出版、发行,需要各方面的配合。像《白鹿原》,当时六个人写了七份审稿意见,如果这里头有明显的不同意见,出了内部纷争,结果恐怕都不一样。幸亏评价高低有区别,但是总体上都是肯定《白鹿原》的。整个编辑团队是团结的,宣传策划出版发行都互相配合,才有《白鹿原》的今天。

赵克勤:不要满足当编辑匠 要当编辑家

p2_b (1).jpg

赵克勤(商务印书馆原编审)

1976年,在北京大学从事17年的教学工作之后,我调到了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辑。这期间,曾先后参与了《辞源》第二版、第三版修订工作,也参加了多部工具书的编写,编辑过多部词典、专著。因为重视学习,所以我在编辑工作中取得了不少成绩,在学术研究领域也有很大收获。商务印书馆对编辑要求很高,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放手让他们去干,因此,编辑开展工作也比较能发挥主动性。编辑必须不断地学习、广泛地学习,善于学习是编辑必须具备的职业修养。编辑的职业素养,我认为主要还包括四方面。

业务能力

基本功要过硬,也要有组织能力和活动能力。我参加编写过不少的辞书,收获最大的就是承担第三版《辞源》的定稿重任。虽然这个时候我已经快80岁了。但这却是我费力最多、发挥最好的项目。终审专家们提的意见都会汇集到我这里,有的能解决,有的我也解决不了,就查书,家里的书不够用,就坐公交车去图书馆的古籍部查。有些人可能不理解,觉得不需要这么费劲。但我认为这是编辑的职业操守,有问题一定要解决。

另外,编辑过硬的基本功还体现在知识面的广阔性上。历史知识、语言知识、天文知识等等,作为编辑,虽然不能每个领域都十分精通,但一定要不断扩展知识面。比如,在第三版《辞源》修订的时候,我发现一个错误。“三后”这个词也指三个君主,原来的释义有个义项说是指汉代的三个皇帝,宣、景、文。我觉得顺序不对。后来,查阅资料,就发现它指的是晋朝的三个皇帝。开国皇帝晋武帝司马炎追封自己的祖父司马懿、伯父司马师、父亲司马昭分别为宣帝、景帝、文帝。在参加《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编辑工作时,我发现“气冲牛斗”释义有问题。原来的解释是怒气冲到牵牛星、北斗星,这是错误的。“牛斗”其实是指二十八宿中的牛宿和斗宿,我就要求编者改正过来。当编辑要发现错误不容易,编辑应该是杂家,知识面要广博。

编辑眼光

编辑视野要开拓,能够跟着时代发展考虑产品革新。1984年,我任商务印书馆汉语编辑室主任,提出当时词典种类少,需要解放思想、开拓新的产品。但提议一开始遭到部分同事的反对。他们认为商务有《新华字典》《新华词典》《现代汉语词典》《辞源》就够了。我们就到各地调研,根据调研结果策划出版了包括《古代汉语词典》《应用汉语词典》《古今汉语词典》在内的多部词典。这些词典都取得了很好的双效。同时,商务印书馆还根据需求开发了一系列成语词典,其中,我参加审订的《新华成语词典》,当时印了100多万册,成为商务的畅销书。由此可见,当编辑思想要开阔,不能保守。不能只守着几本书,要根据读者需要,不断开拓新产品,保持活力。产品必须及时更新,这也是商务印书馆的特点,《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等也不断修订。

品德修养

要有职业道德,淡泊名利。由我主编的《新华成语大词典》,编写工作前后历时8年。前期收集资料的工作就花费了1年以上。当时,电脑已经有资料库可借鉴,但我们还是做了很多手工卡片。编之前,先写试写稿,总结经验,查找问题,大家思想统一后才正式编写。由此可见,作为一个编辑,不能光想着挣钱,必须严守辞书编辑流程,不能为了经济效益偷工减料,否则辞书质量必然受影响。

工作态度

要认真负责,高标准,严要求,要有耐心,有韧劲。《辞源》第三版修订的时候,大家都会用电脑,打字也快,但我们还是选择用最传统古朴的方法,坚持用手工的方法修订。复印第二版《辞源》,把词条剪下来,贴在A4纸上,制作成卡片,然后手写改正上面的错误。因为依靠电脑修改注意力容易分散,坚持手写是在培养大家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包括主编也都是手写。

更重要的是,不要满足于当一个编辑匠,要当一个编辑家。有当编辑家的意识,你就会养成从宏观、微观等多方考虑问题的习惯。拿我编辑过的《中国字典词典概论》来说,这本书里举了很多古代字书词书的例子。如果我自己不了解这些书,就没办法和作者交流。所以,我做了很多前期准备,查阅资料,找到相关书籍来看。有了这些基础,我作为编辑提的修改意见就得到了作者的认可。如果自己不钻研、不做准备,可能就提不出来意见。所以,我认为优秀的编辑都应该是学问家、编辑家。

编辑能为出版品牌做什么?做调查、做规划、出点子、挑担子。任何选题都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前期调查很重要,这也就是编辑为什么需要有组织能力、活动能力的原因。编辑不能一直坐在办公室里,要打开思路,要多出去看看,做调查、参加学术会议等等。做调查之后,要敢于推陈出新,进行选题规划,为图书编辑出版工作贡献思路;还要敢于挑担子。《辞源》第三版修订的时候,商务的领导来劝说我承担终审工作,这个工作非常艰巨,还要承担很大责任。我很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好在修订工作圆满完成,我也算是华丽转身了。

程毅中:取法乎上 精益求精

p3_b (1).jpg

程毅中(中华书局原副总编辑)

1958年2月,中华书局转型为以古籍整理为主的专业出版社。我当年12月进入中华书局,编的第一本书是《王船山诗文集》。古籍出版整理工作对我来说是考验,也是机遇。因为这项工作需要一定的专业背景,而我所学的语文专业,并不完全对口,只能从实践中学习。之后编了《海瑞集》,通过编辑这本书,我学习了很多古籍整理的知识。当时,我去北京图书馆看了很多善本书来校勘,因为各个版本不一样,要从中整理适合的版本。除了尽量做到全面,我还试着从他的墨迹中寻找线索,辨别是否是海瑞自己的诗。这是我学习古籍整理的开始。

1961年,我们文学组承担了编辑出版《徐渭集》的任务,由我来负责。 我发现很多徐文长的书都是不全的,编辑过程中经历了很多曲折。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同期交办的两个选题很快出来了,而我这边一直在改,压力很大。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等编得更精准些再出,因为古籍整理就应该这么做。1965年《徐渭集》打出了清样,由于种种原因,到1983年才印刷出版。编书的过程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要抓住机会。我自己基础不好,就借此向专家老师们学习古籍整理的基本功。从个人来说,我的教训是做编辑做古籍力戒浮躁。

对编辑来说,要取法乎上,一开始就取法乎中,不会有好的结果。要精益求精。虽然慢工出细活并不一定对,但太快往往会出问题。我们刚开始转型搞古籍出版的时候,计划定得很大,但是组稿不理想。所以,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浮躁。另外,对待外来稿,编辑退稿也需要谨慎,否则容易错漏有优点的稿子。在我主持编辑室工作时,一般同事看过的退稿,我都会再拿来看看,也会写些意见,不少时间都花在写退稿信上了。这恐怕是不足为法的,但对作者的劳动一定要尊重。精益求精,也体现在重印时的修订工作上。这不意味着第一版可以放松,而是在取法乎上的第一版基础上再作一次加工,如有错误,知错就改,举一反三。

为读者服务,为作者服务

编辑工作,第一是为读者服务,第二是为作者服务。首先是为读者服务。为了保证书稿质量,编辑有时对作者会苛求一些,提意见,甚至退稿。因为编辑首先是为读者服务的。其次还是要为作者服务;作者有时候会出些疏失,但编辑作为第一个读者,发现问题就要提,要帮助作者出主意。我们当时的总编辑金灿然先生说过,“编辑是理发师,人家有点乱,你给他整齐一下,修饰一下。”有人说编辑没有知识产权,出了书也是作者的知识产权,这是工作的分工问题。编辑的本职工作就是为作者做这方面的服务,有时候责任往往比作者负的要大。虽然说作者文责自负,可是编辑要是没有把关,责任编辑就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对于现在的编辑工作,我认为最主要的是要提高质量,培养人才。编辑的成长一定要安心,安心学习,学中干,干中学。干中学的时候,你的能力就能提高,至于能不能成为学者,那是自己的努力和机遇问题。

品牌在外,致力创新

中华书局这个品牌已经106年了,这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成果。老店有老店的优势,毕竟品牌在外,但还是要创新。所以,我对中华书局的古籍数据库很关心。因为古籍整理的传统方法和先进技术结合在一起,就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数据库如果能搞好,就有很大的意义和作用。但是读者希望更多更快,数据库只能注重数量的扩大,来不及兼顾质量的提高。从顶层规划来说,到底是不是数量越大越好,这是需要考虑的。我在2012年给国务院提建议的时候就谈了,古籍数字化要加强统筹工作。从顶层设计来说,需要避免简单重复。我很赞赏电子数据库这个事,但也不是越大越好,不要单纯追求速度,要提高质量。同时有原书图像,就可以放心引用。所以对中华书局来说,把这个数据库做好是件好事,我希望多花力量在这里,这个力量不仅花在技术上,还要花在学术上。

让古籍活起来,是一个创新的工作,值得我们花大力气去研究。想让它活起来,就需要做转化的工作。



所有评论({{total}}
查看更多评论
热点快讯
+86
{{btntext}}
我已阅读并同意《用户注册协议》
+86
{{btnt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