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1980年代”为风格——评诗集《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

廖亦奇 | 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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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是一部由李少君与符力主编,以特定诗人群体为核心的诗集,其最大的特色体现在副标题:“在1980年代写诗”。1980是一个诗歌的年代,浪漫在呼喊,理想在涌动,诗歌成为了表达时代精神最恰切的载体。这部诗集收录的二十位诗人都曾在1980年代写诗,但编者在选诗之时并不局限于1980年代,而是以1980年代的精神气质为基底,将四十年来大时代中诗人们蓬勃的创作激情收入诗集,折射了在1980年代写作的一代诗人的精神气质。时空的流动赋予了这部诗集以多样与多变。二十位诗人身份各异,他们都在1980年代写过诗,但在走出那个理想主义高蹈的年代后,有的人写诗为业,有的人从事其他工作。从1980年代至今,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与文学趣味都发生了巨变,两位编者最具创意的工作就是为变化中的当代诗歌创作找到了两个四十年不变的主题:一是如沧海一般宏大的时代梦想,另一个是明月高悬下对逝去岁月的怀旧。正是在这两者之间,在1980年代诗的诗人形成了他们独特的主体意识与身份认同,并由此形成了一套专属于1980年代的风格。

在1980年代写诗的人首先是一代启蒙者。他们的诗艺、风格都离不开1980年代的精神。每一位走过80年代的诗人都经历了新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黄金时期,经历了“文化热”“审美热”“新启蒙”等文化现象。在1980年代,“以梦为马”不是一种姿态,而是对高昂的文学理想的坚守。高蹈的精神理想是在1980年代写诗的每一位诗人的追求,他们从一个黄金岁月走来,用诗传播爱与美的希望,也向世人传达诗人的想象、判断与预期。作为启蒙者的诗人在昂扬的希望与哀婉的情愫之间不断徘徊。北乔的诗歌《月光下的远行人》展现了诗人精神上两极的拉扯:“月光浇灭世俗的烟火……月光在大地和天空之间拉上琴弦”,月光是黑夜中的希望,而“夜行人,站在十字路口/站在月光下,远方的路漆黑一片/回家与远行,一样的无助。”清冷月光照耀着方兴未艾的精神理想,夜行人向着远方一个不确定的目标,孤独地前进。在诗人们走出1980年代以后,这种黑与白,光与暗的精神冲突与对照变得愈发明晰,很多人的文学理想遭受了现实的冲击。臧棣的《黑鹳日记》内有深沉的哲思,黑鹳的迁徙犹如一位诗人的创作历程:“飞翔或许是美丽的;/但也有过很多年,对于我/飞翔是无尽的孤独,是对曾经栖息地的,/不知疲倦地追寻”。诗人的写作指向一个明亮、美丽的精神之所——远方,而如黑鹳一样迁徙的诗人独自背负了思想启蒙的重任,在孤独的精神处境中前行。

走出1980年代,诗人的身份面临双重变奏,从行吟理想的启蒙者走向了反思。树才在《我和我》中表现出诗人对身份的思考:“我几乎是我/我好像是我/我仿佛是我/我差不多是我/但我仍然不是我”。这一首我和我的反思变奏,正是在文学的内与外,诗人也有了身份的区别。诗人们不仅是引领时代的启蒙者,也成为了反思者。《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收录了许多1980年代以后的诗歌。在1980年代,文学是社会的主流,人人都是文学青年,是诗与美忠实的爱好者,也正是在这段时间,诗歌走出了象牙塔,走向了万千大众,但随着1990年代的下海潮,经济的进一步高速发展,文学逐渐被抛之脑后。经济发展的浪潮一直高歌猛进至今,许多精微的文学感受与体悟已经在物质至上的大时代褪色,甚至被淹没。但是,诗歌并未结束,而是表现了诗人在现实中面临的矛盾、前进与撤退。诗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面临一个新的时代,一些诗人面临创作的中断,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诗人们的反思意识更为强烈。苏历铭的《时间》是对流动时间中生命的叩问:“在时间永恒的流逝中/我会渐渐慢下来,甚至选择/与时间背道而驰/用后半生告别前半生的遇见”。时间不断流动,写作也许会偶尔停下但不会真的断流,有了更多阅历的诗人找到了现实与文学的新的平衡点。单小海的《中年写作》一共只有两行:“一根火柴证明过自己,/他又企图再次擦亮”。短短两句诗中饱含半生阅历与反思,再次擦亮自己的火柴是不弃文学的决心,也引发中年离队的诗人们的共鸣。

从1980年代到了2020年代,流动的诗歌以一条情感的纽带维系,无论是作为启蒙者或是作为反思者,诗人最终都是归来的抒情者,以情感沟通不同年代的精神风貌。抒情是《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这部诗集的一大特色,也是1980年代诗歌写作的一种风格。人与人的情感是诗歌中最难表达也最精微之处,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流动有如天上群星,给人温暖。邱华栋的《记住你生日的人》关注人间任意的友爱:“一个人想起了另一个人/生命中的一天/因此,谢谢你的惦念/它不会只是瞬间/而是,黄金在想念分离它的矿石/一场大雨,在思念一滴水”,明白如话的语言与巧妙的比喻将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情感联结表达出来。情感成为了1980年代以来的启蒙与反思精神留给现代诗坛的一座富矿。李少君的诗歌偏爱自然,这种自然感不仅是寄情山水,更是回归人的自然本心,他善于以寥寥数笔表达情感的复杂与深刻:“父亲的身影未出现/在梦中,他也只是被我们谈论到……”两句平实的句子承载了深沉的思念。值得注意的是,这部诗集也关注到了自1980年代以来女性写作的兴起。安琪在《早安白薇》中有这样的句子:“我们都是女人/都在爱中狂喜过绝望过/都被爱火照得光彩十足又被爱火烧得伤痕累累直至/心死”。安琪在细腻的抒情中表达女性独特的主张,这种张力呈现出了1980年代以来诗歌创作中的另一情感面向。

《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是自1980年代以来,中国现当代诗歌史的一个剖面。这部诗集中所选的诗歌集中表现了近四十年来国内诗歌创作的基本面貌,在多元的想象空间中,起始于1980年代,生成于近四十年的诗人身份得以建立。诗人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启蒙者、反思者、抒情者,他们在这多个身份中反复行走游吟。

诗集名《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来自赵野《剩山》一诗:

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

在时间里踏过,群峰回响

这句诗用于形容当代诗歌创作史格外贴切。在1980年代照耀过一代诗人的共同月光成为了超越地理限度的乡愁,成为了诗行中不变的怀旧基调,但这代人也乘风破浪在时代沧海中向前,一直迈入2023年,形成一群诗的高峰,站在此刻回望四十年间的梦想、文学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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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廖亦奇,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博雅博士后)


(初审:戴佳运,复审:陈麟,终审:张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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