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以前的法国社会，等级森严。

美国历史性学家、芝加哥大学政治学与历史学弗兰克·P.希克森杰出贡献教授小威廉·H.休厄尔在其所著的《资本主义与18世纪法国公民平等的兴起》一书中谈到，法国世俗的统治者当时是国王，而更广泛意义上的三个等级中，教士被列为第一等级，而贵族则是“用武器保护国家”，是第二等级。国王的统治权力就包括将平民从第三等级提升为第二等级。

所谓的第三等级，严格意义上讲并不是一个阶层，大抵包括文人、金融家、法律专业人士、商人、农夫、低级律政人员、工匠和劳工。在这个序列之中，第三等级中也分出等级，比如文人、金融家、法律专业人士通常与教师和贵族关系密切，当然不太看得上其他身份的第三等级人士。

如书中所谈到的那样，在17-18世纪也就是法国作为单一国家的统治权威逐步强化的时期，这个国家具有高度的复杂性，但总体上仍然沿用了过去的治理框架。如税收制度沿用包税制，而教士和贵族的特权在社会中也非常显著，且免服军役。法国国王每当遇到财政紧缺时就会卖官鬻爵，当然，法国政治传统要求被出售的官职不得随意解除，所以国王也需要谨慎处理好这方面的“买卖”。至于城市治理，这更多地体现为巴黎以及同时期其他法国较大城市的一种特色，而在更多地区，自治依旧延续。

可以说，18世纪的法国是一个官僚主义、绝对主义的君主国，也是一个尚未兴起农业革命，延续着旧时农业传统的农业国。这个国家没有及时拥抱和激活工业革命，而是更多通过流动资本来撬动对于市场需求的应时满足，兴起了商业资本主义。

法国在海外的殖民经营，使得本土的较低生产力的手工业和原始工业，如纺织品生产，一旦运行起来就可以较为轻松地输送到海外。书作者在书中援引马克思的理论认为，法国向着资本主义的过渡推动了更广泛意义上的商品生产普遍化，而这必然鼓励更多的资本集中。

资本主义，包括商业资本主义，如同工业资本主义一样，构建出一套抽象的社会关系。虽然法国如同同时期的欧亚其他国家那样等级森严，但是一旦纳入社会化商品生产的轨道，就不可避免导致社会关系朝着匿名化的体系发展。“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基本趋势是，个人的社会地位由他的行为决定，而不是继承的地位决定。”

商业生产在空间上的聚集，是城市化的动力所在，而这必然支撑具体的人在具体空间中的密集。书中依托于尤尔根·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一书中的观点指出，资产阶级公共领域需要依托于一系列具体的智力交流的场所，如咖啡馆、举办沙龙聚会的贵族餐厅，还有报纸、小说、信件等空间可移动的媒体，并因此创造更加广泛和更加匿名的公众，带动更为广泛的交流、阅读、写作和思考。

自然，资产阶级公共领域从来就是排斥穷人的，但是这没有一个明确标准，换言之，穷人仍然可以依托于自己的智识艰难地挤入这个场域。

公共空间尤其是媒体，最初当然是为了满足商业的需要，也就是帮助商人、投机客了解货币汇率、天气、叛乱、战争、农业收成等重要信息。而商业化媒体还会根据读者的需要，刊登散文、小说、文化评论以及广告。

毫无疑问，资产阶级商业媒体的最初读者，必然包括法国的第一等级、第二等级，但人数最多的必然是第三等级中等级较高的文人、金融家、法律工作者，以及服务于统治秩序以及商业、资本秩序的社会实际地位很低的其他人。

匿名化的资产阶级公共空间，没有明确地排斥社会等级，但是社会等级在匿名化体系中可谓毫无作用，这也是启蒙运动文人肆意嘲弄国王、教士、贵族，其作品经常被查禁，却仍然保持着高频出版的热情的原因。市场天然没有呼唤平等，但匿名和平等天然有助于市场扩大。

启蒙运动的发起者，其实不仅仅是伏尔泰、狄德罗等政治哲学家、社会活动家，而是原本完全可能不赞同民主自由观念的商人甚至是贵族。因为启蒙运动的具体呈现，是印刷品、出版物，而这本身是商业生意的一部分。虽然法国的君主政府一开始就建立了出版审查制度，但是在生意利润的诱惑面前，资本家甚至旧贵族都很有热情配合来规避、打破审查。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在18世纪的法国巴黎等城市，对于等级社会形成强烈讽喻的相关话剧、音乐、美术创作在纳入生意体系后，都成功地绕越了监管。

至于咖啡馆，这种场所从来就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商业消费场所。如书作者所指出的那样，咖啡馆提倡匿名和日常性的公民平等，只要你付钱就行，而保持这种匿名性和平等性最有利于咖啡馆的生意。甚至无论是咖啡馆老板的实际政治倾向如何，也会在咖啡馆里摆放启蒙书籍，供顾客在畅饮咖啡的同时聊起政治话题。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是咖啡馆还是餐馆，巴黎等法国城市的市民在高频率出入这类场所后，养成了积极参与公共讨论的习惯，并更加积极地投身政治行动。

18世纪的巴黎，俨然成为了欧洲时尚商品的商业中心，也集中展示时尚，就像是20世纪以来那样，这里的晚宴、晚会、沙龙活动高度密集，剧院、歌剧院、集市、公共散步场所也成为城市居民展示时尚，顺带聊起时政的合理空间。被资本主义勾引、煽动消费欲望的都市人，如此直观而热切地从物欲横流中捕捉到人人平等的重要性，在各种混合的商业空间里，安然接受“事实上的公民平等”。

书名：《资本主义与18世纪法国公民平等的兴起》

作者：（美）小威廉·H.休厄尔

译者：刘军

出版社：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