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福利国家危机背后的制度之困和文化之困

郑渝川 | 2025-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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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国家在二战后普遍建成福利国家,无论是苏东阵营的社会主义国家,还是英国和欧洲大陆的资本主义国家皆是如此。但在20世纪70年代,两大阵营的欧洲国家都开始面临福利开销持续滋长,难以为继的困境。

对于欧洲的资本主义国家而言,20世纪70年代是一个痛苦的开始,表面上看,石油危机、经济增长放缓直接造成了经济困境。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欧洲国家在殖民时代累积的红利,也就是不公平的产业、贸易和金融秩序,红利开始全面倒向美国。

冷战结束后,原属苏东阵营的部分国家在加入欧盟、北约后,部分延续了过去的福利政策体系,并接入了欧洲标准的社会福利体系。

但这一切在21世纪以来招致了更大的麻烦。金融危机宣告了欧洲部分国家试图差异化发展,试图借助金融创新超车的发展思路破产,而接踵而来的债务危机、难民危机、新冠疫情使得欧洲社会保障网的压力变得更为突出。

屋漏偏逢连夜雨,随着特朗普2017-2021年第一任任期以及2025年初卷土重来,美国向欧洲施加了更大压力,要求欧洲承担更多的防务责任,但其内核并非降低美国对于欧洲以及北约的领导地位,而是要求欧洲这些国家承担更多的防务支出,向美国购置更多的军备。这对于已经在难以负荷的福利支出下挣扎的欧洲国家而言,是一个不能不接受但很难良好接受和消化的结果。

新出版的《当代欧洲福利国家的危机:表象、教训与启示》一书梳理了欧洲福利国家百病缠身的表现:

首先,少子化、老龄化使得欧洲的人口危机难以克服。欧洲国家的生育率大幅低于全球中位数。意大利、西班牙、希腊、波兰、芬兰、德国、波罗的海三国、奥地利都成为了出生率低于1.4的超低国度,而英国、法国的出生率在大量引进移民的情况下仍然难以实质性提高。尽管欧洲国家借助生育激励政策以及开放移民,短时遏制了人口出生率继续急速下滑的态势,但政策的有效性往往过短。与之同时,欧洲整体上步入了超高龄社会。

严重老龄化带来的严峻结果就是,欧洲国家以及欧盟两个层级都很难抛弃过去的养老金体系和医保资金支持,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维系很高的支出,否则任何改革措施都不可能获得民意多数支持。

其次,移民冲击。欧盟内部就有经济移民,比如穷国比如中东欧国家和南欧,流向西欧和北欧。而来自欧洲之外的移民、难民移入也十分迅猛。尽管在利比亚和叙利亚区域危机发生后,欧洲议会决定采取配额制度,控制难民不受控制大规模涌入欧洲的态势,并在成员国之间分担压力。但效果并不好,比如,2019-2021年,非欧盟国家进入欧盟的就有270万、190万、230万,2022年随着俄乌战争的爆发,这一数字继续刷新。

移民危机不仅加大了欧盟国家以及英国的公共支出。比如2025年,英国官方公布的数据就显示,有3.8万名寻求避难者被安置在英国的酒店里,每天开销就是550万英镑。而在德国,政府承担了移民、难民的住房租金、水电费、暖气费都由政府承担。尤其是在乌克兰危机后,德国承揽了百万数级的乌克兰难民,为之提供工作机会,对于无法找到工作的难民则发放每人每月550欧元的救济金。

移民带来了多元化,年轻化的人口——例如战乱国家,通常老年人口不会背井离乡,而中青年和儿童则会移入他国。这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欧洲国家的人口危机、老龄危机。但移民多来自于穆斯林国家,这被欧洲很多国家的右翼民粹组织认为冲击了欧洲的文化,破坏了主体民族的主体性。而且,在欧洲国家想尽办法延迟本土人口退休年龄、减少福利投入的情况下,慷慨以待移民,还争抢了工作机会,这对于本土平民而言难以接受。

再次,住房危机。《当代欧洲福利国家的危机:表象、教训与启示》书中指出,欧盟房价在人口增长低迷的情况下最近十年来增长迅猛,让年轻人买不起房也租不起房。再加上移民争抢工作机会,就使得很多国家的流浪人群数量大大增加。书中还讨论了近年来欧洲国家贫困率上升、新冠疫情加剧城市贫困、儿童贫困现象增多,以及欧洲民众心理健康严重恶化等情况。

2020-2021年,欧洲国家在新冠疫情冲击下,福利体系遭遇严峻挑战。所有欧盟国家在2020年底和2021年初都经历了新冠感染和死亡的高峰,感染者在2021年7月19日就突破了5000万。新冠造成的死亡率,欧盟略低于美国,但也达到了每百万人死亡2434人。欧洲医疗条件优越、医疗水平领先的神话似乎变成了笑话。

更为严峻的是,新冠危机爆发后,这让欧洲弱势群体受到的冲击更为突出,由于欧洲老年群体较多依赖于养老院等公共机构,因而感染情况尤其突出,但防护、救治情况却非常微弱。多年来,欧盟自诩产业价值链高端国家,将包括医疗设备、防护用品、药品的生产外包给发展中国家,在新冠危机期间就陷入巨大窘境。而欧洲二战后强调民众权利,注重社会公平的旗帜,在危机期间也蒙上了阴影——不止少数的欧洲国家为了保经济,选择消极防控。《当代欧洲福利国家的危机:表象、教训与启示》书作者还指出,20世纪80年代以来,欧洲国家长期致力于缩减福利支出,将医疗体系的重心侧重于老年康养和慢性病治疗而非应对大流行病,再加上增加移民安置而造成的财政紧张,使得危机更为突出。

书中介绍了欧洲国家20世纪80年代以来尤其是本世纪初以来,在社会保障网无法稳定支撑的情况下进行调整改革的情况,比如延迟退休,提高养老金的资本回报(也就是投入股市希望分享增长红利),竭力提高生育率,吸引技术移民而逐渐提高对普通移民和政治难民的准入门槛。再如,德国、英国等国一直强调要终结“福利依赖文化”。

但正如《当代欧洲福利国家的危机:表象、教训与启示》书中所指出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欧洲民众作为既得利益者,并不希望分到的蛋糕份额减少,他们不愿意对高福利制度进行改革,反对增加劳动时间、提高税收以及减少福利”。以法国为例,马克龙政府当前走到左翼、右翼均对其政策思路颇有微词甚至严重反对的地步,组阁困难重重,核心问题就是触碰福利制度激起了大量的民众反对——左翼强调这种改革是对人民的背叛,右翼则突出地指出法国花费了太多钱养移民以及对外援助、军事开销。

尽管反对浪潮此起彼伏,但欧洲国家尤其是福利水平较高的北欧、西欧国家要走出危机,不得不对福利制度开刀,哪怕政治代价变得无法忍受。如书作者所指出的那样,全球化深刻地改变了欧洲国家的产业结构,制造业衰落,而新移民的引入也无法满足激活传统制造业以及发展新型制造业的用工需要。再加上欧洲的高税收、高福利框架,使得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对于欧洲复兴制造业的前景充满疑虑。更突出的挑战则在于,相较于中美两国甚至日韩投资未来产业、前沿科技,欧洲在新产业、科技创新方面的亮点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

书作者还指出,欧洲民众的日常生活深受自由主义之害,“自由主义已经消解了个人对国家、社会的很多义务,如一些年轻人拒绝接受家长的管束,拒绝热爱自己生存的共同体-国家,而将正常的婚姻和家庭作为自由的障碍……抚养子女不仅成为女性的负担,同样也是男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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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当代欧洲福利国家的危机:表象、教训与启示》

作者:曲兵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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