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而今的资本阶层、企业管理阶层的人们经常劫持卡尔·马克思有关激情工作的说法，来为打工者画饼。

马克思的原意是，美好生活包括良好的工作状态，人们在相对平等的基础上共同参与社群生活。

相似的说法出自其他一些哲学家，认为带有激情去工作，会让人感受幸福。而且，激情工作往往铺陈工匠精神，带来劳动者及其服务的机构，还有消费者（服务的体验者），以及社会总收益的多方面共赢。

但是，马克思也好，其他任何哲学家也好，从来就没说过，剥削和不稳定生存可以带来激情。

实质上，我们所处于的职场，与马克思观察的时代的工作环境，并没有本质的变化。虽然劳动环境极大地改善，而且出现了所谓的推崇激情工作、创意工作，老板们打破传统的工作与休闲边界的工作环境，尽量避免上班阶层陷入繁文缛节和等级制度，而是创造出相对平等的氛围，为劳动者创造良好休息的环境，以调动其创造力、智力、沟通技巧，培养其跨越工作单位的人际关系资本。饶是如此，种种温情脉脉的背后，隐藏的是更高的考核指标，又或者说，企业管理层、创办者用上述方式旨在换取更高的劳动投入。

正如新加坡国立大学学者洪仁毅在其所著的《一忍再忍：后工作时代的激情操纵》书中所谈到的，“一系列波西米亚式象征，使其认同者自认为这是一种时尚且令人兴奋的选择”，从而更好地实施剥削。

不仅如此，被波西米亚文艺气息主导的媒体，还往往讴歌诸如候鸟式的、游客式的游荡劳动者，也就是与工作单位保持人物订单式的松散联系，在旅游风景区、旅游城市工作，既体验了良好风景，又因此保持与职场的联系。但这种浪漫讴歌的背后，其实是传统劳动关系被解构，用人单位借以摆脱对劳动者福利责任的残酷事实。

书作者指出，“激情工作已成为恢复的关键场域，被当作一种预防方法，去延展个体在消耗中的承受能力。无论是通过职业建议、游戏化，还是共享办公，激情的概念已被用于为经济衰退和失望做好准备，为工人提供缓冲，激励他们重新振作，并重新投入通过工作里实现的、已经妥协的关于美好生活的幻想之中”。

《一忍再忍：后工作时代的激情操纵》这本书的四章内容中，第一章主要讲述后资本主义时代是如何走到依托于制造激情这一虚假的寄托，进而来维持生产效率的。18-19世纪的资本主义劳动环境糟糕不堪，生产效率在管理重压下也不可能提高到很高水平。而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上半叶，心理学、精神病学等学科的发展阐释了情绪对于一个人工作和生活状态造成影响的显著性。管理学家证明良好的人际关系有助于工人提高生产能力。

马斯洛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则让资本家和管理阶层注意到自我实现是人的最高需求。而二战战后以来，每一代新涌入职场的新生代劳动者，都会被认为要比前一代更关乎个性。通过调动热情，满足贴合个性的心理需求，可以释放出更多的工作源动力。

第二章聚焦于而今非常普遍的连续性失业现象。这一现象本质上是经济和社会运行的必然结果，比如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的失业增多，从根本上而言，是美国对外输出制造业流程和就业岗位造成，而外来移民则争抢了很多过去无人问津的低端、无门槛工作。但决策者、资本阶层和管理阶层喜欢将失业等同于一个人所可能获得的有限特权，是工作能力和热情不足带来的结果。所以，要摆脱失业，劳动者被说成是必须增加自身努力。

也就是说，社会的文艺作品，甚至分散到社交媒体的创作，哪怕是经济衰退带来的失业，也会被解读为一种影响极其有限的叙事——走出其中，激情就是主要支撑。

对于连续性失业者事实上无法通过增强个人能力，更容易地找到工作这一事实，媒体、官方、资本、专家都会建议加入所谓的零工经济，或者从事创业，并且一再重复激情即可自救的乏味辞藻。

媒体、官方、资本、专家反复叙述激情、敬业的叙事价值，对于连续性失业带来的破坏视而不见，“在广义的新自由主义就业能力框架下，主人翁意识被重点强调，而某些重要因素可能被忽略”。

第三章则转入另一种欺骗性运动，也就是一些专家、科技精英倡导的，将工作过程、工作环境、工作体验改造为游戏化，因此来祛除乏味、避免枯燥，激发心流。

书中援引一篇专栏文章的说法，也就是百货收银员、装配线工人、麦当劳服务员等从事的工作单调、乏味，拿最低工资，是数字奴隶，从事的是“榨干灵魂”的工作；但专栏文章同时又认为，游戏化可以逆转这一切，让人们不会太厌恶自己的工作。

游戏化当然是有效的，但效力不可能无限充盈。就如中小学课堂教学可以引入游戏化，调动孩子的参与热情，但无论是孩子自己还是老师都清楚，这仍然不足以产生所谓每个孩子都能高水平习得所学知识的结果，“积分、排行榜、游戏美学、机制和代码”皆是如此。

全书最后一章转入对于孤独的中产阶级自由职业者，也包括那种永远在旅途的游牧劳动者的探讨。这些人看似可以获得最大自由，但实际上陷入不稳定的经济状态，被迫接受职场上被边缘化的结果，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无法获得必要的社会资本来保障自我。

书名：《一忍再忍：后工作时代的激情操纵》

作者：（新加坡）洪仁毅

译者：徐说

出版社：东方出版中心

出版日期：202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