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思想史学者彼得·沃森曾担任剑桥大学麦克唐纳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为《泰晤士报》、《纽约时报》等多家媒体撰写专栏，出版过广受欢迎的《思想史：从火到弗洛伊德》、《20世纪思想史：从弗洛伊德到互联网》等思想史作品。

我们看到的这本《大分离：新旧大陆的命运》，是一本杰出的思想史作品。这本书梳理了历史学、人类学、考古学、神话学、生物学、伦理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探讨了在15000年时间里，进入美洲大陆的古代先民，在公元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在相对隔绝的时空中，是如何适应性地根据不同的地理、气候、动植物群落，从而发展出于旧大陆截然不同的人性、思想和社会的。这本书探究了诸多影响人类社会的大历史变量，综合出一套关于人类生活、习俗、思想的演进架构。

正如彼得·沃森在全书导论中所指出的那样，新旧大陆上的古代先民在万余年时间内各自展开的平行发展，并最终呈现出巨大发展差异，这是史上最为伟大的自然实验。

《大分离：新旧大陆的命运》全书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讨论第一批美洲人如何到达新大陆，并如何开启独立发展的历程。第二部分则叙述、对照东西两个半球在地理、气候、植物群和动物群等方面出现的重要且系统性的差异，以及这些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第三部分展开叙事，以时间为序，对照相同时代新旧大陆居民不同的文明轨迹。

凭借本世纪初开启的基因地理工程，今天的人们已经能够比较清楚地揭示15000年前进入美洲大陆的旧大陆移民的迁徙路线，粗略来说，他们大致是在当时自东北亚某地，也就是今天的西伯利亚某地或是蒙古经由穿越白令海峡，进入阿拉斯加，然后逐步南移。另有考古学家、语言学家分析了美洲印第安语与欧亚语系的关联。

书中援引近些年来考古学、神话学、生物学等不同学科学者依据不同更新的考古发现得出的研究成果认为，公元前5000年左右，文明的基本技能，尤其是驯养家畜、制陶、长途贸易和航海技术，在南亚和东南亚岛屿已经形成；也正是在当时，出现了大规模的气候灾难，因而上述两大区域的先民群体不得不向外迁徙，并形成了很多古代文明相对类似的神话传说。

这也就意味着，虽然在公元前5000年以后，仍然有先民群体迁徙进入美洲，但他们在新大陆的种种经历催生出潜水寻土者、造地者、魔法师、大海啸等神话，取代了大水创世说这样根据大洪水灾难转化的神话。书中指出，新大陆居民对于极端天气带来的灾难，如风暴、飓风、火山爆发、地震等有着特殊的敬畏，所以发明出大量的奇特神灵的传说。而在旧大陆，洪水创世神话则持续提供支配各区域文明发展的价值观念指引。

书中还详细探讨了美洲移民在渡过白令海峡之前的西伯利亚旅居历程获得的影响。西伯利亚地处偏远、寒冷空旷，是萨满教的发源地。萨满教是世界上最早的宗教，而美洲本土宗教以及美洲土著文化中对于致幻品的迷恋，皆可追溯于此。

美洲大陆可供驯养的大型哺乳动物，以及可作为稳定生产的食物的植物在品类上都要大大少于欧亚大陆。诸如北美地区根本就没有可供驯养的动物，而南美则只有美洲鸵、羊驼、火鸡等可供驯养。美洲没有狗、绵羊、山羊、猪、牛、马、骆驼、驯鹿，而在欧亚大陆，这些动物被驯养后对于农业社会、游牧社会的发展都产生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驯养动物较少，且无法应用到农业生产，所以就不存在驮畜，也就没有了轮子的用处。新旧大陆的农业生产由此就开始呈现出比较显著的差别——旧大陆更快地使得人们进入定居生活，城镇、阶级、父权制、子女、财产权、王国等概念由此更快的出现。用书作者的话来说，旧大陆定居生活和动植物的驯养给人们带来了超越萨满教的重要进步。

而在新大陆，在哥伦布踏足之前的10000多年里，没有发生过四件事：“犁地、驾车、挤奶与骑马”。也就是说，美洲先民进入后，无论是农业运作方式，还是逐渐发育成形的社会体系，都没能真正意义上诞生有助于加快剩余果实积累、促成社会分工的先进生产工具。相较之下，新大陆先民更深地服膺于萨满教及其各种变种的信仰，更加执着于致幻品。新大陆的独特作物包括1492年以后极大了改变了旧大陆历史进程的几种高产作物，如玉米、马铃薯等，并且其本身服务于新大陆先民的宗教信仰（玉米被认为与人血同样重要，是神对人的赐予）。新大陆先民用了大量的精力去寻找其他可以带来精神迷幻作用的药物作物。

《大分离：新旧大陆的命运》书中指出，美洲印第安人的观念体系延续了“东北亚原始移民的观念世界”，也就是萨满教的原则，这从阿兹特克文明的观念与现象中均可找出较为完整的线索。许多致幻品物种的流行时间，不间断地持续了万年之久。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因为寻找可以带来致幻作用的作物，美洲人才找到并大量吸食烟草。当然这种吸食方式跟现代居民吸烟也有着很大区别，烟草吸食被美洲先民理解为迈向超神状态的环节。此外，美洲的印第安人还将可可（巧克力）也理解为具有神圣意味的圣物。也就是说，虽然旧大陆居民探索出了酒类饮品，但其致幻性远远不足新大陆居民寻找到的物品。

新大陆居民没有可驯养的哺乳动物，未曾发展出游牧方式，其农业生产方式也大大不同于旧大陆，这些减弱了新大陆不同区域间民众之外的互动频率，缩小了互动范围，抑制了文字的出现和完善发展。这也阻碍了新大陆技术文明的发展，使得人们更难以消除萨满教型宗教的影响。这种情况下，美洲就没有像旧大陆那样，发展出更为完善发达的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并且因为难以摆脱萨满教，也就没有像旧大陆那样出现更具人性色彩的新型宗教，而是沿着萨满教体系，基于致幻品，发展出更为奇特的文明体系。

但这并不是说美洲印第安人的文明，全方位落后于欧亚大陆的文明。玛雅文明考古以及相关研究证明，沉浸于萨满教和致幻品的印第安人依然发展出一个个繁盛的聚落体系，贸易广泛，城邦首领被神话，建造了巨大的城市建筑群，其中包括金字塔和球场等宏大建筑。而且，印第安学者也长期致力于星象学研究，编制了独特的历法。

书名：《大分离：新旧大陆的命运》

作者：（英）彼得·沃森

译者：孙艳萍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