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阅读感受:快感越来越少
江晓原 | 2008-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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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原 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系主任。1982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天文系天体物理专业,1988年成为中国第一个天文学史专业的博士。1999年春调入上海交通大学,出任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之首任系主任。
回顾我自己30年的阅读感受,归纳为一句话:好书越来越多,快感越来越少。

30年阅读感受:快感越来越少

○江晓原
 (上海交大科学史系教授)

读书给我带来最大快感的,应该是在30年之前——“文革”中的“雪夜关门读禁书”,那才叫快感呢。不过既然此次命题作文,是讲改革开放以来30年的阅读,那就先不去回忆30年前的快感了。
改革开放之初,我作为77级大学生,正在南京大学享受着幸福的学生生活。由于我是带薪上大学,而且我当时的薪水甚至比系里一些教师还高,所以我被目为“天文系最有钱的学生”。那时我经常做的“豪奢”之举,就是买书。
比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的《李白集校注》,一套四册,7.40元;中华书局1977年影印的《文选》,全套3册,5.40元。当时一般的书价,每册都还在1元以下。而当时南京城里大学生的生活费用,一般每月有20元就可以应付,30元就可以相当宽裕了——当然,如今诱惑大学生花钱的种种花样,那时都还没有。所以我当时买这些书,在同学们眼中是双重的“豪奢”:一套书可以用掉一周或半月的饭钱,一也;作为一个天体物理专业的学生,竟肯重金买这些“不相干”的古书,二也。
改革开放之初,对图书的种种禁锢还刚刚打破,有些在今天看来实在是太平淡无奇的书籍,那时即使出版了,也要“内部发行”,甚至要提供某种“单位证明”才能买到。记得1983年商务印书馆出了一本《理想的冲突——西方社会中变化的价值观念》,就是要出示证明才能购买的,那时我已经在北京念中国科学院的研究生,好像是从研究生院的老师那里忽悠了一个什么证明(细节记不准确了),这才将它买回来。
在上面这种氛围中买回来的书,读起来的感觉,和今天轻易到手的书是大不一样的。
我今天重新翻开当年那本《理想的冲突——西方社会中变化的价值观念》,发现上面划满了红色的直线、波纹线、斜的联线(连接两个相关的概念或事物)、框线(将某一段重要的话框出来)等等,最后一页上记着“1984.2.14.17?押30读毕”字样。足见当时阅读是多么认真。这书算不上特别好的书,但在当时国门初开,对于我们这些求知若渴的年轻人来说,确实是一本了解西方重要思潮的不错的入门书。
至迟到20世纪90年代开始,国内的图书出版越过了一个界限——从短缺进入了过剩。我也从1980年代的“渴读”、“饱读”(畅快阅读之意,非“饱读诗书”之谓也),逐渐进入“如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的状态。随着每年图书出版品种的快速增长,以及自己在出版界的朋友越来越多,我得书越来越容易,种种好书纷至沓来,终于使我患上了“读书综合症”——经常面对满目好书不知先读哪一本好。这种病症我几年前在一篇文章中已经谈过。
这种局面的直接后果之一,是大大减少了淘书和读书的乐趣。我以前也颇以淘书为乐,在北京念研究生时,还和同学设计了好多条路线——如何一次“扫荡”尽可能多的书店;“淘书生涯”中也有过若干次非常令人愉悦的收获和际遇。淘书之乐,在于每次的结果不可预知,在于会有意外的惊喜。然而如今阔别此乐久矣。现在许多人又喜欢网上购书,电脑上一查一订,明天书就送上门了。这种便捷已经使得传统的淘书乐趣荡然无存。
书得来容易之后,读书的乐趣和快感也必然大打折扣。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许多读书人来说,手边新书增长的速度永远大于阅读的速度——与此平行的一个状态是:手边新影碟增长的速度永远大于看碟的速度。只要一想到手边还有许多好书我尚未来得及读,我阅读手中这本书——无论它是多么好——时的快感就会下降不少。
另外,所谓的“学术生涯”,如今正使得学人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时时刻刻奔竞不息。许多情况下,阅读是为了出版专著、发表论文、完成项目……总之是为稻粱谋,是功利性质的,不是为了愉悦身心、充实智慧的。这样的阅读,快感当然又荡然无存。
回顾我自己30年的阅读感受,归纳为一句话:好书越来越多,快感越来越少。
不过,虽然面对这种状况无可奈何,但是想到毕竟有那么多好书好碟在等着我,我还是应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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