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聚焦于春秋战国时期楚国艺术,通过对青铜器、祭品与绘画等典型楚式艺术样式的详细解读,揭示楚人在政治权威与世俗意趣转变、巫文化与浪漫自由主义等方面的独特思想,深入剖析楚艺术奇伟诡谲风格背后的寓意。楚国艺术不仅是楚文化的璀璨结晶,更是楚人精神世界与思想特质的生动体现,对深入理解楚文化及中国古代艺术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楚国艺术;思想个性;青铜器;巫文化;浪漫自由主义
作者简介:杨阳,湖北美术出版社总编室副主任(主持工作),中国史硕士;刘洪,武汉出版社总编室主任,编审,湖北省长江文化研究院“特约研究员、长江文化大使”。
一、引言
在华夏文明的璀璨星河中,楚文化犹如一颗耀眼的星辰,在长江流域绽放出独特而绚烂的光彩。楚国,作为春秋战国时期的重要诸侯国,其艺术在长达五百多年的历史进程中不断发展演变,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发展体系,成为中国上古时期南方艺术传统的杰出代表。楚艺术以其奇伟诡谲的风格,展现出浪漫激情与生命活力,不仅反映了当时楚人的审美趣味和艺术创造力,更蕴含着丰富的思想内涵和文化特质。深入研究楚国艺术与楚人思想个性特征之间的联系,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楚文化的精髓,以及中国古代艺术发展的多元性和独特性。
二、楚国艺术发展的时代背景
(一)社会变革与思想解放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社会政治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征战杀戮频繁,各大诸侯国之间的兼并战争此起彼伏,伴随而来的则是学术文化上的异彩纷呈,思想的大解放,社会上出现了儒、墨、道、法等学派,形成了“百家争鸣”的繁荣景象。在进行军备武力、政治计谋较量的同时,各大诸侯国也展开了工艺制作、艺术创造的竞赛,催生了种类丰富、形态各异的视觉、造型艺术,包括青铜器、玉器、漆器、雕刻、绘画等,形成了“百花齐放”的局面。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随着旧制度的解体,新的价值观念、生活风尚和审美趣味开始形成。
(二)地域文化差异
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地设想他们所属时代的精神和风俗概况。由于自然地理环境、文化和思想习俗上的差异,不同文化圈的艺术具有不同的风格。区别于北方中原文化圈和西北秦文化圈中的艺术,在苗蛮地区成长起来的楚国艺术瑰丽流畅、情感外露、富于抽象形式美感。譬如春秋时期楚国宗庙壁画,屈原在《楚辞·天问》中言其“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谲诡及古圣贤怪物行事”,绘出了各种物象谲诡怪异、变幻纷扰的动态。虽然迄今没有发现春秋时期楚国绘画的实物,但是“琦玮谲诡”渐成了专门形容以活泼、灵巧、繁富为特点,具有突出抽象形式美感的作风的楚艺术的代名词。
楚国的青铜器、漆器、丝绸、雕刻和绘画等,无不闪耀着夺目的艺术光彩。它们造型奇特谲诡,纹饰飞扬流动,色彩艳丽繁复,洋溢着浪漫激情与生命活力,表现出古代工匠艺术家们卓越的创造能力和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才思机智,也突出体现了楚人的思想和精神特质。
三、从青铜器看楚人的思想特质:由凸显政治权威向关注世俗意趣转变
(一)春秋早期:突破传统周制,彰显“不服周”态度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青铜时代,国家的祭祀和战争都离不开青铜器。而作为国家主要重器的礼乐器,当时的风俗好尚,意识形态,工艺水平,文化进程,均蕴蓄于其中。器物的造型、装饰等无不反映着时人的精神和思想特质。
周文王时,楚先熊绎受封于楚蛮,楚人开始在这片蛮荒之地经营。即使经济文化落后,楚人依然本着吃苦耐劳的精神拓荒,为周天子效力,“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在几代国君的励精图治下,楚国的生产力有了很大的提高,经济迅速发展,军事实力也逐渐增强。周平王东迁以后,周王室的势力日益式微,楚人再也用不着为来自中原的威胁而担忧了。楚人不再满足于屈居雎山和荆山之间的穷乡僻壤,而是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随着在政治上“僭号称王”,“不与中国之号谥”,楚国在铜礼器的使用制度上自立新制,在艺术上标新立异。在春秋早期,楚国“不服周”的桀骜态度和思想在青铜器上有着显著体现。湖南省博物馆藏楚公秉戈上那些抽象趣味浓厚的对称椭圆斑点纹,新颖别致,前所未见。而在青铜礼器的使用组合上,楚人用一种由水平衡线和短斜线构成基本形的扁长方形、方斗状的盛食器簠(如1975年湖北随州鲢鱼嘴出土的楚屈子赤脚簠)代替由圆形和弧线构成基本形的盛食器簋,独树一帜。
(二)春秋中晚期:青铜器成为精神生活标志,展现自由活泼意趣
如果说春秋早期的楚国贵族因政治需求,在礼器组合上突破传统周制,器物的造型还未完全脱离商周时代的印记,春秋中晚期的楚人则是将青铜器作为其精神生活的标志与象征,在青铜器的造型和装饰纹样上,大胆创新,顺应日益壮阔的时代潮流。具有代表性的是1978年河南淅川下寺墓出土的《王子午升鼎》。此鼎形态刚健挺拔,双耳外撇,束腰平底,器表饰有繁缛华丽的浮雕夔龙纹、窃曲纹和云纹,攀附兽造型奇诡生动、展现了全器的体量感和力度。可以看出升鼎在满足实用性的同时也注重观赏效用。那精美的花纹、造型生动的怪兽,蕴含了楚人自由活泼的意趣和世俗生活的情怀,展示了楚人别具一格的审美趣味和敢于大胆突破常规的理想追求。
(三)战国早期:追求空灵、通透、新奇和繁富,洋溢享乐主义热情
在战国早期,楚国的青铜器更具南方艺术趣味,追求空灵、通透、新奇和繁富,体现了楚人造型设计意识的务实倾向与精确周到。以湖北随县曾侯乙墓青铜群出土的《编钟》《透空蟠虺纹尊盘》为代表,极力渲染其艺术效果,体量巨大、气魄宏伟,镂空装饰繁缛细密,反映了这个时代对愉悦感官的高度重视,洋溢着享乐主义的世俗生活热情。
(四)战国中晚期:注重实用性,寄托人世间意趣和情感
到了战国中晚期,素面青铜器物开始普及,而日用青铜器却越发设计精巧、造型新颖,越来越富于艺术趣味性,如楚式镜、铜带钩、透雕花纹筒形器、筒灯等。这表明楚人对神界的虔敬之心减弱了,对人世的深缅之情增强了。由此似乎可以推断这一时期的楚人随着社会的变化和生活方式的转变,越发注重器物的实用性,在器物上寄托了人世间的意趣和情感,使之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四、从祭品、绘画看楚人的精神特质:神秘的巫文化与浪漫的自由主义
(一)巫文化的盛行与表现
楚国是一个巫风炽烈的国度。身为南方蛮夷之国,楚国所在之地地形复杂、河流众多,特殊的地理环境形成了楚人特有的巫文化。“楚地……信巫鬼,重淫祀。”早期的楚民族出于对自然界神秘莫测现象的畏惧,产生了自然崇拜心理,依赖祖先神灵。在湖北、湖南等地出土的大量楚文物也普遍反映着楚人信鬼崇巫的风习。他们信奉神灵和祖先,举行各种仪式,制作形态奇特的随葬器物,以此希望得到神灵的保佑。这种浓厚的巫文化气息,以及楚人对人与鬼精神情感沟通的渴望,在绘画与雕刻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湖北江陵雨台山出土的木雕“镇墓兽”,其个性特征鲜明,均由鹿角、兽首和底座三大部分构成,兽首为凸眼和长伸舌,鹿角分叉指向天空,造型诡谲。关于此种类型的“镇墓兽”的功能,学术界众说纷纭。笔者综合各种解释,结合当时楚地的风俗思想,认为楚人随葬此类“镇墓兽”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宗教上的情感,他们将“镇墓兽”放入棺椁中,是为了保护死者不受到伤害,希冀沟通天地,并得到祖宗神灵的庇佑。
(二)浪漫自由主义的体现
楚人沟通天地的渴望中蕴含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以及无限的宇宙观,从1949年湖南长沙陈家大山楚墓出土的帛画《人物龙凤图》和1973年湖南长沙子弹库楚墓清理出的《人物御龙图》中可窥见一斑。《人物龙凤图》下部正中偏右画一妇人,侧立,高髻细腰,广袖宽裾,合掌作祈祷状。上部正中画一凤,左侧画一龙,作争逐状。《人物御龙图》正中画一男子,侧立,危冠束发,博袍佩剑,持缰御一龙。龙奋首卷尾,略如“乙”字形龙舟状。人上方有华盖一重。龙后腹下有足状物,龙前腹下有游鱼一尾,龙尾上有立鹤一只方昂首作长唳状。这两幅图中的人物神态安详,镇定自若,衣袂飘飘,腾云驾雾一般,仿佛在无极的天河中凌空遨游,既可以认为这是生者希冀死者的灵魂自由飞升,也可以理解为现实中的人灵魂出窍,其精神在广阔的天地中自由地翱翔。这种“人神杂糅、光怪陆离的艺术世界”是战国楚人对这绝对自由的存在和个体生命力的淋漓尽致的描绘。
在艺术品中,楚人常以人神交融的方式表达其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观念。其独特的艺术智慧和超乎寻常的艺术想象力,源于楚民族达观的生命态度,源于他们对精神生命的执着与热爱,以及对神秘未知世界和自由精神境界的忘我追求。
五、楚艺术反映的楚人思想特质总结
(一)独立自新意识
楚人在青铜器造型和装饰上的大胆创新,以及对传统周制的突破,体现了其独立自新的意识。他们不满足于现状,敢于挑战权威,追求独特的文化身份和艺术风格,这种独立自新的精神贯穿于楚国艺术发展的始终。
(二)奋发向上精神
从楚国青铜器由凸显政治权威向关注世俗意趣的转变,可以看出楚人奋发向上的精神。随着国家的发展和实力的增强,楚人不再局限于传统的政治框架,而是积极拓展精神生活领域,追求更加丰富多元的审美体验和生活情趣,展现出一种积极进取、奋发向上的精神风貌。
(三)浪漫情怀
楚艺术中充满的奇幻瑰丽、浪漫张扬的元素,如青铜器的奇特造型和繁缛装饰、绘画中的人神交融场景等,都体现了楚人浓厚的浪漫情怀。他们对自由、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追求,通过艺术的形式得到了生动的表达,营造出一个充满想象力和诗意的艺术世界。
(四)鬼神崇拜
楚人信鬼崇巫的风习在艺术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无论是青铜器上的神秘纹饰,还是祭品、绘画中的巫文化元素,都反映了楚人对鬼神的崇拜和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53]^这种鬼神崇拜观念深入到楚人的精神世界,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方式和艺术创作。
六、结论
楚国艺术以其奇伟诡谲的风格,成为中国上古时期南方艺术传统的杰出代表。随着越来越多的楚国墓葬中的艺术品被发掘,学术界对楚艺术的研究也在不断深入。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从艺术风格、造型的角度对比楚艺术与其他文化圈的艺术之间的区别,思索背后的文化内涵和社会架构。同时,结合考古新发现,不断丰富和完善对楚艺术与楚人思想个性特征关系的认识,为我们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楚文化和中国古代艺术发展提供更多的线索和依据。这将有助于我们传承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汲取其中的智慧和灵感,为当代艺术创作和文化发展提供有益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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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稿:张丽霞 一审:戴佳运 二审:陈麟 终审:张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