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由九志天达策划、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我们一无所有》面世。
《我们一无所有》是一部回忆之书,由多个故事串联而成。全书在列宁格勒的地底隧道揭开序幕,在太阳系的边境谱下终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位不成材的肖像画家受到当局指派,删除官方照片和艺术作品之中的异议份子,而头一个对象就是他的弟弟。于是,他做出了“将自己弟弟的脸孔画入每一幅经他审查的图片中”的决定,其后的数十年,因为这一决定引出了无数串联的故事。一幅名为“午后空旷的牧野”的油画和一位肖像画家,一位传奇芭蕾女伶和她的曾孙女,一位失明的文物修护师,一位金盆洗手的帮派份子,一位在因地雷爆炸痛失妻儿的鳏夫,还有一位在战争中葬身在画中同一片牧野上的士兵……有多少人的生命,会因为一幅画而改变?在破碎而悲怆的生命最后一刻,要怎么说,我们曾经拥有过一切。
据悉,《我们一无所有》的作者安东尼·马拉(Anthony Marra )是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美国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坊艺术硕士,荣获斯坦福大学“华莱士·斯特格纳奖学金”,并在斯坦福大学教授小说创作。荣获《大西洋月刊》征文首奖、入围美国国家图书奖候选名单,荣获全美书评人协会特设的约翰·伦纳德奖、阿尼斯菲尔德—伍尔夫虚构类图书奖,全美第一大实体连锁书店、第二大网络书店巴诺书店新人奖等。他的作品出现在二十个年终优秀图书的榜单中,并已在十九个国家出版。
对于安东尼·马拉此次的新作,《纽约时报》认为,书中的“每则短篇自成一块瑰宝,一篇一篇串起整个故事,无比动人地探索爱的至要、家族的牵绊、历史的功用及谬误。我们必须复原过去,了解世界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们到底是谁……打开马拉这本年奇迹之书,开篇可见一个体系如何抹去历史、真相,甚至是个人。直到终篇,马拉笔下勇敢、有缺陷却至情至性的角色,又是如何重建一切被体系夺走的事物。如果你担心自己对小说失去信心,不再相信小说具有改变世界的感染力,马拉绝对能使你改观。”
《我们一无所有》书写了大时代、小人物的命运悲歌。如《笑忘书》《二手时间》一样厚重,像《追风筝的人》一样悲情。文本内容厚重可读,长达八十年的时间跨度,九个相互关联的故事,一群肯定生活、却也被生活碾压的人们,在平庸恐怖的年代里,用思念向遗忘和权力抗争到底。
可以说,这是一部大胆、充满野心,且无所畏惧的作品。
《我们一无所有》[美]安东尼·马拉著/九志天达策划、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3月版/49.80元
试读章节:
我只有一次见识到自己的工作多么具有威力。我经常造访国立图书馆的阅览室,用心研究馆中收藏的前革命时期画作,有一天,我看到一位穿了厚呢短大衣的年轻人翻阅一叠装订成册的杂志。他匆匆掠过前半册,翻到一九二六年八月号,盯着一群军校生的肖像。军校生一脸严肃,排成三列,总共九十三人,其中六十二人的脸孔已被我在两年之内一个个涂去。
我依然不知道他搜寻六十二人之中的哪一位,说不定他是那三十一位脸孔未被涂上墨水的军校生之一。他肩膀一垮,一只手紧紧抓住桌缘,稳住身子,褐色的大眼睛流露出某种哀戚的眼神,倒抽一口气,握拳抑制自己的哭声。
仅凭几滴墨水,我已在他心中激起如此强烈的激荡,相形之下,我最温馨感人的肖像画绝对万万不及。画家必须率先成为榔头,艺术品才可能成为敲破我们心中那道石墙的凿刀。
“我们别再浪费时间。”麦克辛说。“今天就得修正芭蕾舞伶。”
“你太操之过急,麦克辛。个人野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嘟囔一声。他这个笨蛋说不定提供了最佳范例,证明人类的老祖宗确实是猿猴。
我们拿到照片已经过了好几天,我原本希望这张芭蕾舞伶的照片会被忽略,消失在不断涌入、触怒当局的图像之中。接待室已经变成堆满纸箱的迷阵,而且箱子每天愈堆愈高。最好置之不理,让照片自然而然销声匿迹。
麦克辛把照片搁在桌上,准备开始工作。我的弟媳不是芭蕾舞伶。这位舞者不是她。我对舞者毫无亏欠。她是一个敌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她甚至不在那里。我已多次用喷笔销毁“托洛茨基的面孔”,我透过他每一个姿态、每一副神情认识他,他变得跟亲人一样熟悉,而我从不懊悔销毁了他,但一想到销毁这个陌生女子,某种情绪却在我心中溃泄,盈满空洞而悲伤的心房。
喂,老兄,回过神来。
“我可以借用你的打火机吗?”麦克辛边说、边举起一根香烟。我把打火机递给他,他点烟,眼睛依然紧盯着我。
他帮喷笔上底色,我注满一个灰阶色系的颜料搅拌罐。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观察学习,偶尔发出惊叹,在他的注视下,我用喷笔修改舞台,让舞台盖过芭蕾舞伶的双腿,我还修改观众的脸孔,让一张张脸孔盖过她的修长的躯体。我已判定她坠入她舞伴的怀抱之中,她从观众席移开视线,望向架设在舞台后头的相机,透过敞开的镜头,凝视着我这个最后一位观众涂去她的双眼。
你必须具备非常高超的技巧和极度敏锐的视觉,才有办法让人物消失于背景之中。我拿起放大镜和尖细的画笔,从她舞伴张开的手指之间,涂去她的纤腰。我用喷笔修改她的手臂,直到只见她的左手臂印蚀于聚光灯中,好像一只飘浮在风中、与一名寂寞男子共舞的手套。我把那只手臂留在原处,继续修图。
舞者的右腿遮掩了前排一位青少年的脸孔,在那个朦胧不清之处,我偷偷画上我弟弟沃斯卡的肖像,肖像只有一张邮票大小,画中的他也是个青少年。这种创意时刻,带给我无上的快感。过去两年来,我已把他嵌入数百张照片和画作之中。年轻的沃斯卡。年老的沃斯卡。人群之中聆听列宁演讲的沃斯卡。在田野和工厂里努力工作的沃斯卡。他挂在法庭、部会、学校、监狱、甚至警察总部的墙上,你若仔细凝视,你会看到沃斯卡怒视叶夫盖尼·塔科夫,也就是那个害他失踪的警察头目。
我担心我会被逮到吗?拜托喔,我的上级只关注我涂去哪些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加进哪些人。
舞者的左手依然悬置在空中。我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刻意的决定,而是出于心中的感觉。我放下喷笔,就像一个人吃撑了觉得恶心,说不定就放下叉子。我打算把舞者的手留在原处,那只手本来就该在那里——一只挥舞求救、挥舞道别的手,一只不为任何人喝彩、不为任何人叫好的手,一只当我脑海之中响起求救的声音、说不定曾经稳稳扶住我头颅的手。
我悄悄把修正过的照片塞进其他六张照片之中。我用一块油布清理喷笔时,麦克辛翻阅这沓照片。他嘟囔一声。他注意到了吗?
“麦克辛同志,没问题吧?”我问,遏制不住颤动的声调。
他亲切地笑笑。鼻孔缓缓喷出一簇簇烟雾。
“我只是在欣赏你的工作成果。”他说。“人们很容易忽略我们这一行的美感,对不对?”
我们花了整个下午逐一修正最近收到的这箱图片。当麦克辛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接待室,我偷偷抽出芭蕾舞者的照片。此举毫不理智,简直出自疯子的直觉,但是如果有人注意到她那只悬置在空中的手呢?我会不会因为我的粗心受到处罚?
我还来不及修正照片,或是把它放回去,麦克辛就走回办公室。我把照片藏放在膝上。“同志,你还好吗?”他问。“你看起来好像在发烧。”
我用衬衫衣袖抹了一下额头,“说不定我在地底待得太久。”
麦克辛点点头,提议今天早点下班。我感激地点点头。我不晓得还能怎么办,所以我把照片折起来,塞进外套口袋。我走入隧道,往前走了十几步,他忽然叫住我。“同志,我想你忘了某样东西。”
麦克辛刚才怀疑我在发烧,忽然之间,我感觉确实全身滚烫。我没有理由把照片带出办公室。此举势必引发猜疑,让人难逃一死。我紧握门框。
“没错,同志。”我勉强开口。
麦克辛打量我。他知情!他知情!
“你愈来愈健忘啰,同志。”他说,然后举起我的银质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