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女有智慧有才华，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还当过兵。严歌苓几乎是用军规来管理自己，以做到无限接近完美。在网上搜索严歌苓的照片，每一张都是360度无死角的漂亮，她是如何做到的？出席活动，若与人合影，她会借相机来看，发现不好的照片则说，我们删掉再照一次吧。

　　 她还立了遗嘱，烧毁所有未成书的手稿，她不愿意有人看到尚在雏形的作品，或者是自己觉得见不得人的稿子。《床畔》差点进入烧毁之列，这部小说从起笔到付梓花了20年时间，严歌苓说：“我拖着手稿从美国到非洲，从非洲到亚洲，又从亚洲到欧洲。多次想要重写，但写得很艰涩，最后还是放弃了……直到去年，我才把这部小说的所有手稿再次翻出来，各种颜色的稿纸堆了一桌子，很头疼的。我推翻了之前全部的构思，重新写作了目前这部《床畔》。”

　　《床畔》的男主人公张谷雨是舍生取义的完美英雄，女主人公万红是像修女一般守护英雄信仰的完美护士，一切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完美，以至于有人质疑它“不接地气”。严歌苓说：“《床畔》没有让你感觉真实，因为这个故事是象征的，张谷雨、万红这两个人物都不可能存在于生活中，就像卡夫卡的《变形记》，人不可能变成甲虫一样，不需要在写实的层面上认同它。”出版人安波舜说：“这就是一种绝对的美，任何一个社会不能没有绝对的信念。”

任性 我就是要提英雄主义，不管读者要不要看

　　 王姝蕲：在当下这个时代谈个人牺牲、英雄主义很难引起共鸣，人们早就听够了，现在不爱听，你为何选在此时出这部书？

　　 严歌苓：我觉得谈英雄主义什么时候都不过时，大家之所以觉得过时是因为过去被强行灌输得太多了。我在这部书的后记里写了，人从幼稚到成熟要经历三个阶段——本能、自我、超自我。孩子向成人的成长，是本能向自我的进化，而普通人变成英雄，则是自我向超自我的飞跃。自我的重要体现之一就是自私，其实自私并非完全负面，它的积极功能就是对自身利益的保护。而我们这个国家在过去几十年里都要求人不可以有自我，而是直接从本能跨越到超自我。没有独善其身的阶段，就要直接变成雷锋和黄继光去为民族献身，那么这个超自我就是完全没有基础的，是不自然的。

　　现在，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对“自我”矫枉过正的过程，人们对“超自我”很反感，全民玩世不恭，进入一个没有庄严、没有信仰的时代，我觉得非常可怕。人在肉体生活和物质生活之外还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就不幸福，会感觉到空虚。写这本书不是我现在的想法，而是在20多年前构思的，我认为它是一个动人的故事，有很高的一种抽象的力量，所以我就写了，我不管人家要不要看或者合不合时宜。

　　 王姝蕲：你曾讲过，你之前崇尚个人英雄主义，但是在战争中抛却了这种想法，因为看到伤兵接受救治的时候，你觉得更应该关注个体和关注人性。这里的“个人英雄主义”指的是什么？

　　 严歌苓：是舍生忘死的美德，为别人献出自己的生命，实现了超自我的英雄行为。我在中越自卫反击战当中所反思的是，这些年轻的生命有没有必要为了一场战争而牺牲？因为我们长期被灌输集体、国家、民族的思想，很少关注一个个体生命所经受的恐惧和疼痛，伤残士兵接下来如何过完一生？我提早了很多年来思考这个问题，个人生命的价值和战争的价值相比，真的有必要打这个战争吗？

　　长期的、过多的英雄主义教育让很多人觉得它有虚假的成分，但我觉得纯粹的英雄素质、超乎寻常的美德一定是存在的。有一些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淘汰了人性的劣根，英雄素质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之中，只是没有一个爆发的契机，当这个契机出现时，他就会变成一个英雄。人性的潜意识在关键时刻如何指导行为？这之间的神秘关系非常有意思，我很想探索。

　　在《床畔》中，张谷雨能够爆发出英雄的行为，就是对他人格的最终定调，我认为这种定调是永恒的。护士万红从女性的角度来说，美女都是爱英雄的，她永远承认张谷雨身上体现的英雄价值观。我不管写《床畔》的20年间转换了多少个时代，我不管人们怎样定义英雄，但我永远是爱这个英雄的，因为他让我感动。

象征 不需要在写实的层面上认同这个故事

　　 王姝蕲：你质疑个体的生命值不值得牺牲，然而《床畔》中的护士万红被英雄精神所鼓舞，以至于她的整个人生作出了巨大的牺牲，比如牺牲了爱情，你认为护士万红的这种牺牲值得吗？

　　 严歌苓：这是一个象征的小说，因为张谷雨、万红这两个人物都不可能存在于生活中，就像卡夫卡的《变形记》，人不可能变成甲虫一样。所以我用象征来写一个女人的精神恋爱，她为什么爱这个英雄，为什么能为他牺牲一切？因为他就是她的初恋，她第一次看见男性的身体，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的一个精神世界，都是张谷雨的。后来张谷雨身边众叛亲离，已经没有人认他了，万红从对张谷雨的敬爱变成了一种怜爱，经历这个长期的过程，最后她走入了神性的境界。值不值得全是自己内心的感受，一个女孩子两个月的饭不要吃，省下钱去买一个香奈儿的包，你说值得吗？全是自我认定，你觉得值得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