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芝加哥大学人类学系荣休教授冯珠娣所著的《身体与生命》，通过多篇论文展现了中医、中药如何渗入现当代中国民众的生活，并由此影响了人们的生命体验、价值理念。用书作者的话来说，中医、中药不仅疗愈着相当数量中国民众的身体，而且还滋养人们的精神世界。

中医、中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被纳入现代化学和临床医学，结合相关科学工具和方法探究其诊治有效的奥秘，同时又致力于辨识其短板。这一进程在20世纪50年代被陡然加快，当时的很多中医专家进一步被纳入了社会主义改造。20世纪80年代，也就是传统中医谢幕之际，新中国培养的现代中医在继承深厚的历史传统基础上，拥抱现代科学，从提高诊疗有效性出发，迎来了书作者所说的自我重建。

现代中医经由中西医结合的训练或者说改造，还迎来了形而上学的论辩，探究中医在理念方法上与代表着现代医学的西医所存在的不同。《身体与生命》书中谈到20世纪80年代在广州一家医院，一位中医医生自己生病时，拒绝接受西医治疗，而是由其中医同事治病。这种戏剧性场面中，病人、医生都反感西医生物医学在诊治重疾病人时采取的过度侵入式疗法，这似乎预示了日后中医在大众舆论场中迎来口碑复兴后，中医拥趸者与反对者所展开的激辩。

中医从根本上而言，属于哲学，而不是应用科学。也就是说，中医其实是传授世界观、认识论和生活方式。实际上，西方医学在相当长时间里，也走的是哲学指导下的记述应用路线——与中国所不同的是，很多国家甚至允许哲学专业毕业生报读临床医学研究生。换言之，《身体与生命》这本书其实比较隐晦地表达了对中西医结合方式，限定中医在纯技术层面培养和发挥的不同意见。

中医有着与西医显著不同的应用方式，书作者指出，西方生物医学和教科书中，病案处于边缘位置，但在中医的出版中，病案尤为重要。在特定哲学理念指导下，中医通过研究大量的治疗个案，尤其是相同病症、相似征候的不同处置方式，来推动经验形成及其灵活使用。

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民众生活层面的需求被放置在更为重要的位置。这也是城市中涌现出大量特色专科医院的原因，尤其是男科医院。有意思的是，中医、中药的复兴良机，也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中医界人士自信他们掌握了干预身体感知体验的有效技术”。甚至而言，“不孕不育的夫妻，阳痿或秃顶的中年男人、长了痤疮或有头晕毛病的年轻人、想减肥的女人、想戒烟的男人”，都往往会首先或者最终选择向中医、中药求助的方式来获得解决方案。

《身体与生命》这本书还列举了中国出版市场上近年来经常可见的，宣称从黄帝、彭祖、老子、孔子、刘伯温等传奇式人物或传说人物那里获得的养生妙招的图书。应该说，那些图书中提供的养生妙招，倒也不是完全虚拟或捏造的，有些确实出自古代医典或者医术记载，符合中医、中药的价值理念，偏重于解决男人的难言之隐等问题。不仅如此，那些图书往往还会援引世界卫生组织以及其他一些国家卫生部门、研究机构的结论，来佐证书中观点的正确性，虽然这种援引经常出现捏造。

最为有趣的是，中医、中药本身都强调的是要纠正不正确的生活方式，要通过缓慢但正确的治疗来促成问题根本的解决，但很多打出传统智慧、弘扬中医药的图书，其实兜售的是西医式的治疗方案，也就是让人不必改变生活方式，只需要很少支出、很小精力，就能“一用就灵”。这也是为什么真正的中医医生会对这类图书深恶痛疾。

书名：《身体与生命》

作者：（美）冯珠娣

译者：赖立里 等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出版日期：202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