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行者——李旭《茶马古道》读后

马丽华 | 2024-07-31
收藏

青海人民出版社重磅推出李旭的两卷本《茶马古道》图文书,上篇为《茶马古道——从横断山脉到青藏高原》,下篇为《茶马古道——马帮的传奇生涯》。诚如副题所示,前者以大视野观照,意在复原古道时空:从历史渊源到古道雏形,从几条主脉,然后是各支线的网状辐辏,由此串并起川滇藏各古镇驿站,以及沿途的自然风物人文遗迹心灵寄托;后者再现的则是一系列动态画面:行走其上的马帮商队、过往行旅,人背的,畜驮的,且是伴着骡马脖颈上铜铃叮当作响的,迎面走来,渐渐远去……当然这两大块内容的划分并非绝对,而是各有侧重的同时也穿插叠合、互为呼应,全景式呈现的同时不乏专题的、局部的特写。如此一来,从内容到形式完成了一个闭环,从而使得这条沉寂已久的古道重现于世,至少是跃然纸上,一如清明上河图徐徐打开,千百年,千万里,就这样让我们跟进作者的文笔和镜头一路领略。

一路领略,只是以今人今时的眼光看来,古道已经变得断续碎片化,不足百年时间便如沧海桑田,某些路段久已荒废重归林莽荒原,更多是被现代公路覆盖,沿途城镇生长,人烟渐就繁密起来;尤其令人感慨系之的变化,是那类天堑般的存在,不需要再历经艰险去翻越,而是真正“穿越”,诸如二郎山,雀儿山,夏贡拉山,相继被隧道洞穿,让公路出没于崇山峻岭之中,让乘车人一再经历“穿山而过”的非凡体验。所以说,古道新旅也是本书看点之一,作者李旭不仅为我们铺陈了完整的古道路线图,解读了道路古今沿革,还为贯穿高原地区的多条国道G317、G318、G349、G214和G219(特别是丙察察段)当代旅行者探路做导游,替我们把南路北路中路、把主线支线全都反复走过,不时指点标示,距离远近,海拔高低,何处可以驻足徘徊,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凡此等等。三十余年数十次往返,李旭把自己走成茶马古道第一行者。

本书的另一大看点是画面的精彩:图片伴随文字一同行进。彩色图片为作者实地拍摄,黑白老照片是作者搜集而来,出自1930年代中外人士之手,是旧时运茶载体的写真图,其中尤以川西一带背茶人的形象最为震撼。你看本书扉页图上如山一般压在脊背上的茶包,十几二十条两三百斤重,一背就是一整天,这种苦难到极致的生计不说空前起码也是绝后了。以往说到茶马古道,遥想山间铃响马帮来,何其浪漫,自从听李旭讲述这类极限生存方式的细节,方知古道之上岂止不尽是诗与远方。而能够寻访到那么多的最后的背夫、赶马人和马锅头,也是李旭的一大贡献,这部分内容可说是抢救式记录,最初被收进他的《藏客》一书。当下新版本是在这一基础上的扩充增强版。

三十多年前我在拉萨结识了李旭,那个时间正值他茶马古道考察的初始阶段。随着这条古道的声名鹊起,我们好些人都被席卷其中,为之热情奔走鼓与呼,及至新世纪初的两年里,我与李旭有过两次同行机会,一次2001年相遇在昌都,曾一起到访金沙江两岸的西藏江达县和四川的德格县;次年我们参加“茶马古道学术考察研讨会”,分别从云南和四川进发,会师昌都,又从北路同行至拉萨。后来我调离西藏,鲜少谋面,二十多年里有过联系,多为请他帮忙提供照片,拙著中至少有三部用过他拍的片子,另有他绘制的茶马古道路线图。李旭求我的事情好像仅有一件,嘱我为他的2009年版《九行茶马古道》写序。于是借此机会,我梳理了他历次踏上古道的时间、路径,以及每一次所带课题名目等等。首先值得大书特书的是1990年的“命名之旅”,云南六位青年学者木霁弘、王晓松、李旭等人从中甸出发,徒步跋涉,沿途考察体验百日之久,途经梅里雪山—碧土—左贡—昌都,经巴塘、理塘而至康定,又经雅江、理塘、乡城而结束于中甸。此行一大成果,是合著出版《滇藏川大三角文化探秘》一书,并冠以丛书级别的“茶马古道系列研究”之一,由此创设古道名号。虽然计划中的书系未能完成大家深感遗憾,但没想到的是“茶马古道”之名却是日益响亮起来,滇川藏沿途各地旅游大业无不以“茶马古道”为旗号,一直响亮到今天与另一条传奇之路相提并论,促成“西北有丝绸之路,西南有茶马古道”的佳话。而在一众学者心目中,茶马古道的存也早已超越了物理空间联通和物质文化交流的功能作用,无论是着眼于古道沿线多民族之间的相互依存、共生共荣,还是在今天众志成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新时代,这条古道所包含的可供研究利用的资源都极富张力与魅力。

所以当年没想到的还多,就连李旭自己也没想到他会一直走下去,十年二十年,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算上局部路段的出行,古道上的行程恐怕不下百次之多了吧!当然了,也不是为走而走,作为学者的李旭所承担的课题大都是围绕沿途各民族的,每次出行各有所获,一路撷取的,是不同民族、不同样貌文化的天材地宝。例如2001年的课题关乎手工劳作,在金沙江右岸的江达县古泽村“雕板之乡”,考察的正是雕刻工艺;在金沙江左岸的德格印经院,则是从造纸到印刷的每一道工序……当然行走也不完全定位于高原道路,时有面向全国范围的课题,涉及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化变迁。

总之经常听说他不是在路上,就是正在准备出发。本来印象中还是那个虽然留着一部虚张声势的大胡子而其实十分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结果忽然在某一天收到他从昌都发来的微信照片,一张合影,着实吓我一跳,简直比年长他十多岁的图嘎先生还要显得沧桑啊!李旭也自嘲说“头发没了,胡子白了”。这是2023年的事情,今年4月间又接李旭微信,说他当天的行程包括将要穿越一座新建成隧道,“替你过一下夏贡拉啊!”夏贡拉雪山在哪里?在边坝县境内,旧时茶马古道(川藏官道)最难过一关的“西天一柱”,且是从明代、清代、现当代都有名人经过、不乏感人故事和壮烈诗文、且名场面频发之地,是一个当你了解了此山此路的历史,难免不会心怀敬畏与庄严感的地方。国道349新近贯通,海拔4700多米、长度4380米的夏贡拉隧道于2022年底开通,李旭已是第三次经过,只有第一次是真正爬5300多米的垭口在雪墙之间翻越,最近两年则是在山腹中穿行而过了。为什么他会说“替”我过此雪山,是因为他听说当年我曾乘车到了山腰处,因冰雪封路未能登顶,遂在垭口下方海拔5100多米处下得车来,想要体验一番前人的行路难,结果怎么样?尽管空着双手全无背负,仅仅就在缓坡上挪动不过十数米远,即感心力难支,索性就地卧倒。由此切身感知行茶马古道之难尤甚于“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也由此对从容奔走其上的李旭钦敬有加。

2024年5月于北京

供稿人:王 朵
初审:戴佳运
复审:陈 麟
终审:张维特

所有评论({{total}}
查看更多评论
热点快讯
+86
{{btntext}}
我已阅读并同意《用户注册协议》
+86
{{btnt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