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中的“笑”:鲁迅对劣根性的嘲弄和批判

郑渝川 | 2025-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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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学中文系(珠海)教授兼系主任朱崇科在其所著的《破立之间:鲁迅新解》一书中深入剖析了鲁迅的《野草》等经典作品,以深切而绵密的笔触,细致入微地剖析了鲁迅解剖国民劣根性及其生成机制,强调鲁迅对旧土壤之上的人、事、物、史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剖析、批判,并由此为基础探究了鲁迅在文学文本中致力于探索中华民族如何浴火重生,以重铸民族魂的思考过程。

鲁迅对于国民劣根性的思考批判,这一百年来一直绽放光芒,毫不夸大地说,这种思考批判不仅超越了时代,甚至是具有相当程度上的普世性。经济发展促成经济和文化民族主义,而经济发展陷入困顿往往会导致民粹主义盛行。

20世纪晚期以来,随着既有全球化秩序不断暴露出其弊端,比如发达国家与第三世界国家在产业、贸易分工以及既有货币、金融秩序上的地位分配导致的贫富差距,金融危机、新冠疫情等外部事件的冲击导致一些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停顿乃至陷入经济和社会秩序趋近于崩溃。而发达国家国内经济金融化加深又使得产业空心化、导致传统工人阶级失去了可容身其中的岗位。经济和文化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的交叠,使得许多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在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抱持傲慢和排外的态度。

鲁迅的《野草》等经典作品,价值意义正在于此,迫使人们通过鲁迅对于国民劣根性的大力鞭笞和解剖,从而真正具备自省态度,为信息茧房不断交织强化的傲慢和排外态度降温。

嬉笑怒骂,反讽等风格已经成为鲁迅文学书写的重要风格标签。这其中,“笑”成为重要的手法,借此刻画人物性格,或“装点些欢容”,或“言在此而意在彼”,或“夸张的滑稽模仿”,

朱崇科教授谈到,《野草》中的笑话语值得仔细探勘,认为其具有三个指向:首先就是德性,“笑”喻示和象征了一种道德高度,或是可能的牺牲和升华,或对美化、豁达素质的拥有;其次就是理性,就是对存在中的非堕落状态的描绘和反思,其中包括自律,又有坚守和考问、强化;第三就是对各种劣根性进行挖掘与批判。

书中所说的德性,指的是《野草》所反映出鲁迅的道德价值设计,既有其相对激烈的反传统主义倾向,又对儒家伦理类似于“大我”的“为公”精神和坚守原则,还加入了对西方现代性中新型的道德伦理的接受和伦理。书中引入了麦金泰尔的观点,“德性必定被理解为这样的品质:将不仅维持实践,使我们获得实践的内在利益,而且也将使我们能够克服我们所遭受的伤害、危险、诱惑和涣散,从而在对相关类型的善的追求中支撑我们,并且还将把不断增长的自我认识和对善的认识充实我们。”

《野草》首篇《秋夜》奠定了整本集子的情感、意义基调,文本中的“笑”有不同层次,比如“虚假的自以为是的笑,(夜的天空)‘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在冷峻的环境中对美好的某种可能性的瑟缩期待的笑,(小粉红花)‘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引人注目和颇具争议的还有“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即刻被这笑声所驱逐,回到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旋高了”。这引出一种嘲弄的、消解的笑,含有对于命运的反抗,不惜牺牲。

《过客》中写到的小女孩与过客的对话,表达了过客对自己目标和理想的向往,更有对伪善等劣根性的憎恶和否定、对于西方现代性的坚定追求。书作者还谈到,鲁迅对于美好的关注还体现在《死火》和《希望》中,写出了对“立人”的期待。

《破立之间:鲁迅新解》书中写道,“鲁迅给人印象深刻的特点之一是其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痛苦、深刻交织而成的复杂性。其多疑的性格及其哲学思维帮助他开拓视野、锐意思考”,“《野草》的‘笑话语’中,他同样高扬理性气质,既呈现出存在的真实状态,又有所坚守,有关文字表述发人深省”。

《墓碣文》结尾处有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书作者认为,这里的“微笑”含义非常繁复,首先是对曾经存在的确认和保养,“死尸”与“我”其实是鲁迅自认的两个分身;其次,成尘后的“微笑”也是对苦痛和绝望的话别,同时还是一种坚守自我之后的逼视。“死尸”让“我”感到恐惧,生怕看到他的追随,不仅仅是因为“死尸”身上的偏激和阴暗面。

《这样的战士》的结局惨痛,战士老死,“无物之物”获胜,但“战士”的表现是“微笑,偏侧一掷,却正中了他们的心窝”。书作者说,“他的微笑呈现出他的清醒、自信、睿智与坚守”,从容不迫,笑看人间,产生了某种喜剧效果。

《死火》结尾中的“哈哈”,呈现出“我”的另样态度:“我”为逃出“冰谷”而无怨无悔乃至庆幸,但“我”又为“冰谷”里边缺少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死火”而感到惋惜。

《风筝》中,当“我”告知“小兄弟”当年曾践踏他所扎风筝的事情时,他的回答是“有过这样的事么”,并“惊异地笑”。这种笑是一种遗忘,但对于“我”来说,这样的结果无法令人释怀,“我”将长期背负自责、考问和反省。书作者认为,也呈现出鲁迅对于周氏兄弟失和的祭奠和自我精神拷打。

再来看《野草》对劣根性的批评。如书作者所指出的,《野草》中典型的“哈哈论”,展现出非常典型的劣根性,包括无是非原则,“无特操”坚守、无真假判断、物冷暖人性。《死后》一文中,鲁迅对旁观者的议论的呈现也展现出类似的个案批判性,比如“活人”们彼此说话时固然“哈哈哈”,即使面对“死人”,也无非是“死了?……”“嗡。——这……”“哼!……”“啧。……唉!……”鲁迅还以“死人”的口吻调侃“活人”们:“可恶,收敛的小子们!我背后的小衫的一角皱起来了,他们并不给我拉平,现在抵得我很难受。你们以为死人无知,做事就这样草率?”这是对国人做事的不认真、苟且加以调侃和批判。

书作者还谈到,《狗的驳诘》一文借梦境里人、狗对话的方式对于人的现实处境和习性进行了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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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破立之间:鲁迅新解》

作者:朱崇科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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