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我国院线发生了明显变化,以往热门的好莱坞大片纷纷“哑火”。2023年上半年,漫威旗下超级英雄电影如《银河护卫队3》《蚁人3》等纷纷上映,以往这类影片总能引爆国内市场,但今年票房最高的《银河护卫队3》刚过5亿元,而《雷霆沙赞!众神之怒》甚至还不到4000万元。《碟中谍7》《速度与激情10》等著名电影IP的最新续作,票房成绩也都不理想,好莱坞大片中国市场颓势延续。
而本土电影则一飞冲天。2023年春节档,《流浪地球2》《满江红》独领风骚,两部影片票房均超过20亿元。暑期档前五名是《孤注一掷》《消失的她》《封神》《八角笼中》以及《长安三万里》。其中,《长安三万里》作为一部面向非儿童观众的传统文化题材动画片,获得了超过18亿元票房,令人惊讶。刚刚过去的国庆档,国产影片票房占比为95.78%。《坚如磐石》《志愿军》《93国际列车大劫案》都掀起很高话题热度。
近两年,我国影视剧集创作也同样精品频出,今年上线的《漫长的季节》延续了《隐秘的角落》的高质量、精细化制作水平,口碑爆棚,近日上线著名流媒体平台Netflix,成功输出海外市场。
这些国产影视作品覆盖了的类型丰富,我们的创作者们正在不断探索适合我们自身文化和叙事传统的讲故事方法,讲述我们自己的故事。
人民文学出版社近日出版的《超越英雄之旅:影视人物弧线创作指南》中提到,以“三幕式英雄之旅”为基础的西方影视创作法则,不能代表整个故事世界。近年来,非英语世界的影视作品传播越来越广泛,各地编剧都在努力讲述自身的故事,本土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而且随着全球影视作品不断进化,老旧的创作方法已经不够用了。
《超越英雄之旅》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些变化,提出了一套全新的“人物弧线”剧作法则。这本极具创新意识的新一代剧作创作指南,可以助力创作者讲好流媒体时代的本土故事。电影《满江红》《狙击手》《坚如磐石》原著及编剧陈宇表示,这是“一本务实靠谱的剧作书,想把问题搞清楚,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样试图把问题搞复杂。”
影视进入流媒体新时代
高分澳大利亚剧集《新闻播音员》(The Newsreader)的编剧迈克尔·卢卡斯(Michael Lucas)认为,随着流媒体的高速发展,如今是一个“剧集黄金时代”,影视作品越来越像长篇小说。而影院里电影也动辄3个小时。在过去几十年图像时代的熏陶下,观众的观影水平也早已被发达的影视语言培养起来,简单的好莱坞英雄之旅式的故事越来越难以吸引观众,大量非线性结构和“反英雄”出现。
但剧作理论却没有与时俱进,迈克尔·卢卡斯说,几十年来,编剧手册几乎都虔诚地遵循“英雄之旅”“三幕式结构”的原则,这些好莱坞影视创作的定式,仿佛成了令剧本结构万无一失的“神话”。在具体实践中,对这些公式的套用往往会出现问题。
今年暑期档非常火爆的《封神》就很典型,这部影片的原著是中国传统神话《封神演义》,改编过程中,编剧要不断考虑“故事文化属性本土化”的问题。本片核心编剧冉甲男表示,电影作为舶来品,其“自身故事叙述习惯是古希腊戏剧传统”,而“三幕英雄之旅”正是从西方古典戏剧理论中脱胎而来。
因此,《封神》编剧过程中“对人物的塑造也容易走上他们的老路,这些与中国本土的文化习惯、英雄形象相去甚远。”编剧团队一直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本土形象和传统电影叙事理论的冲突问题。
要破解这种新问题,需要新的工具。如迈克尔·卢卡斯所说:“编剧们正呼唤解析故事的新方法。而《超越英雄之旅》这本书揭示出一种新的分析和创作工具……有洞察力、很实用。”
《超越英雄之旅》的作者安东尼·木林斯(Anthony Mullins)是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BAFTA Awards)和澳大利亚作家协会奖(AWGIE Awards)获奖编剧。木林斯有极为丰富的影视实践经验,拍摄的第一部短片被选入戛纳电影节官方竞赛单元,第一份影视工作是参与极具开创性的美国电视连续剧《迷失》(LOST)的编剧工作。
多年来,他一直在影视行业摸爬滚打,主要侧重于剧集编剧。他在实践过程中发现,他和那些创造了最优秀作品的同行们实际上很少遵循“三幕”结构,他们塑造故事也不依靠“幕”,而是“人物弧线”。木林斯说:“事实上,随着编剧在有线电视和流媒体节目中采用高度连续性的故事情节,人物弧线变得比以前更加重要。”
而且,现在剧集的类型也已经发生了显著变化,随着网飞(Netflix)和亚马逊(Amazon)这样的全球流媒体的崛起,它们的商业模式似乎就是创造小众的、粉丝必看的剧集,在几个月内让你的粉丝群、朋友圈里充斥着喋喋不休的讨论。
当前这个电视剧“黄金时代”的有趣之处在于,定义这个时代的电视剧 (如《黑道家族》《绝命毒师》《六尺之下》《广告狂人》《继承之战》等等)讲的大多是反英雄(antiheroes)的故事。这些不走寻常高大上英雄路,身上可能有一堆毛病的主人公,似乎才能与当代观众产生更大共鸣。
只有抓住了有特色的人物命运,才能在越来越长的影视作品的时间中,真正抓住观众的目光。观众能记住的,也只有有特色的角色,以及由人物弧线确定的角色命运。
人物弧线体系:一种全新的剧作方法
《超越英雄之旅》接受了这些新时代的挑战,超越传统定式,摒弃严格的叙事结构,聚焦于关键的故事创作工具“人物弧线”,打造了一套弧线体系。
首先,木林斯在“选择”和“冲突”这两个影视编剧概念的基础之上,提出了两种角色类型,即“变化角色”和“恒定角色”。在故事中,角色所处的外部世界发生变化,就会与角色的内心产生冲突,这时,角色就会进行选择。
在故事中,“变化角色”因为接受了新的信仰、价值观、欲望,内心世界发生改变,做出了“全新的、不熟悉的选择”。而“恒定角色”则会在处理冲突的时候,永远采取相同的旧选择,他们的信念、情感一尘不变。
而后,木林斯从编剧实践和优秀影视作品中总结、提炼出三种人物弧线——“乐观弧线”、“矛盾弧线”和“悲观弧线”。
“乐观弧线”是指角色的未来看起来很积极,不断克服困难险阻,最后困难被克服,事情基本都解决了。如果一个角色有“悲观弧线”,那么故事结尾对这个角色来说看起来非常消极,很多冲突可能解决不了,甚至会陷入困局。如果角色的前景有好有坏,那么他们经历的则是一个“矛盾弧线”,矛盾弧线下,人物的命运更加微妙复杂,内在变化是有可能的,但却不能完全解决冲突。这更适合讲述苦乐参半的人生故事。
三种弧线和两种角色类型可以相互组合,幻化出无限故事可能性。与“三幕式英雄之旅”的单向度、抽象化故事结构方法不同,人物弧线基于“人物”,既囊括了“三幕式英雄之旅”这种源自西方古典叙事中的故事讲述方式,也可以帮助创作者探索和讲述更复杂、更真实、更独特的故事。
通过人物弧线体系,可以打破三幕理念凭空制造的藩篱,将“变化”和“选择”每次发生重大的相互作用,都看作一幕结束、下一幕开始的“破幕”时刻,一部作品可能有三幕,也可能有十幕,这样可以更精准地指导故事结构的搭建。
讲好本土故事,拓展影视人物光谱
《超越英雄之旅》的“人物弧线”体系大大拓展了影视人物塑造的光谱。以往的西方剧作方法,把故事禁锢在严格的公式中,并不断夸大诸如英雄之旅、单一神话、三幕结构或七个基本情节的“普适性”,安东尼·木林斯认为,这相当于在讲故事中“自绝于真诚与真实”。就像柏拉图洞穴里的人,看到了墙上的影子,就以为这是全部世界。
木林斯在书中提到了2009 年一场很受欢迎的TED 演讲《单一故事的危险性》(The Danger of A Single Story),尼日利亚女作家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Chimamanda Ngozi Adichie)谈到,她小时候在尼日利亚阅读的儿童书籍塑造了她看待世界的方式。这些书全都来自西方世界,它们的影响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当她七岁写第一个故事时,她的所有角色都是白人,有着蓝色的眼睛,并且喜欢做的事是玩雪和喝姜汁啤酒。
在澳大利亚成长的木林斯感同身受,他发现,澳洲土著人民的许多故事,也都被西方的叙事方法掩盖了。滥用“传统”,会大大限制我们可以想象的故事类型,比如那些只描述英雄带着智慧和财富凯旋的故事,造成了一种文化盲点,让我们大多数人没机会在银幕上看到自己,也没有机会讲述我们自己的故事。
必须穿透“洞穴的影子”,才能发现西方之外更广阔的,属于我们自身的真实故事。而讲好我们的本土故事,需要新一代剧作方法。《超越英雄之旅》就是带着这样的使命诞生的。
例如,西方叙事者通常会避免“被动角色”,即使是普通人的故事,也经常诉诸非常强大、全力以赴的普通人榜样:面对逆境,他会做出重大的选择来夺回对自己生活的控制权。但实际上生活的光谱非常广阔,一个角色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生活。这类人物以往只是在非主流的“文艺片”中才被讲述,而如今,因为这种角色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主流院线中。而主流流媒体平台的作品则更不吝惜篇幅来讲这些人物。
我国暑期上映的动画片《长安三万里》中的李白就是个例证。在影片中,李白虽然是个大诗人,却被塑造成了一个时运不济,随波逐流,被生活操纵的痛苦的人。正是这种无法掌握的命运,和他诗歌中渗透出的大胆豪放产生巨大反差,迸发出强大的情感力量,也使我们能在他身上看到自身的影子,产生共鸣。
按照《超越英雄之旅》的定义,李白在这部影片的剧作中就是一个“具有悲观弧线的变化角色”,也是一个“被动角色”,也没有走上英雄之路。这种角色引人共鸣的原因,诚如作者所说:“观众并不总想看那种像是励志人生教练写出来的故事。他们时常希望那些角色的故事好像是来自一个理解我们生活的朋友。”《超越英雄之旅》中的影片分析案例中一些独特叙事表明,不按好莱坞套路,本土故事可以非常精彩。
为了让读者们更清晰地弄明白这个人物弧线体系,作者还设计了一种高度视觉化的分析图表,并运用于书中的片例分析中。简单实用。在对人物弧线法则进行探讨之后,本书还就剧本实际创作过程遇到的问题提出了一些很好的建议。
该书包含30部精彩电影案例分析,既有经典名作,如《教父》《死亡诗社》《星球大战》《穆赫兰道》,也有近些年的佳作,如《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小偷家族》《社交网络》《伯德小姐》《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等。因此,它也是媒体/电影研究以及任何创意写作课程的绝佳教材。
无论是新手编剧还是讲故事的老手,无论是电影还是剧集,都能从《超越英雄之旅》中获得启发,创作出属于他们自己的,跟得上当下潮流的故事,成为新一代故事玩家。
正如该书作者所说:“故事可能是古老的,但讲故事的技巧总是在不断改进,因为新一代通过他们自己的眼睛在重新想象人类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