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坚如磐石》从开拍到上映，历时四年，几易其稿方才得以在大银幕上与观众见面。电影上映后，引发了巨大的舆论风潮。那个在小说中被称作“金江”的城市，大家都知道原型就是重庆。电影把赛博重庆的魔幻特色展现得很坦然，重庆打黑反腐的现实背景注定这不可能是一部默默无闻的电影。

网友们热衷于讨论电影有哪些情节未能通过审查，做了哪些删改，导致影片的最终面貌支离破碎。然而这些热议终究没有一个根据，只因《坚如磐石》的原著小说竟然晚于电影问世，端的是卖了好大一个关子。

我拿到书稿时也是抱着猎奇的心理翻开，一些怀疑和传闻被证实或证伪，比如说杨晓薇的身份和结局，金江市公安局干警的立场，郑刚与黎志田的关系等等。然而最令我久久不能释怀的还是郑刚与苏见明这对感情深沉复杂，却最终分道扬镳的父子。

郑刚的个人成长，是一个完全符合“英雄成长之旅”的故事。根据美国作家约瑟夫·坎贝尔的“千面英雄”理论，英雄的成长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英雄在新手村。在这个阶段，英雄听到了使命的召唤，决心踏上未知的征途。

二十多年前，郑刚只是派出所的一个普通民警，满怀的理想和抱负。抓嫖时抓到了自己所在派出所的所长，是抓还是放，是这位新手英雄遇到的第一个试炼。郑刚选择了后者。然后在那个所长的帮助下，他连升两级，所长退休后，他成了所长。

当郑刚与儿子苏见明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强调，不是“不敢”抓，而是“不能”。显然，他经过了理性思考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当他接替所长的位置后，开展了清扫行动，一周之内，辖区内所有的色情服务和地下暗娼窝点被清扫一空。他坚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个选择不但达成了他心中更大的正义，也成为了他仕途成功的起点。

第二阶段，英雄的历险。在这个阶段，英雄会经历一次又一次试炼，一些是挫折，大多数是成长。英雄还会遇到很多重要人物，成为他人生的导师，飞升路上的“贵人”。

郑刚确实敢拼敢闯，除了出色的工作能力，或许真像他在“父子时间”里跟儿子剖白的那样，对“正义”也是有信念的，不然无法解释他出生入死，在身上留下的那些弹孔和伤痕，成为金江人民津津乐道的“英雄”。可惜，他对正义的理解把曾经的屠龙少年引上了成为恶龙之路。

第三阶段，英雄回乡。英雄终究还是要回到起点，不管是衣锦还乡，还是变成自己原本想消灭的巨龙，重新开始那个循环往复的故事。

从520公交车爆炸案开始，郑刚已经站在了那个起点，要么是解决掉黎志田——那个镜面中的自己，进入下一个螺旋上升的通道，要么是坠入无底的漩涡，变成巨龙，等待下一个屠龙少年，自己的亲儿子苏见明。

而书中的“英雄”可不止郑刚一人，黎志田、苏见明，纵然千人千面，都是踏上征途的“英雄”，只是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走向了不一样的终局。

陈宇是一位出色的编剧，这一身份掩盖了他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作家的事实。电影《坚如磐石》已经呈现出的是小说《坚如磐石》中紧凑的节奏感和现场感。电影中黎莎分娩、郑刚出席刑侦年会、黎志田买凶冲击河岸旅馆三个场景被置于同一个时段内的不同地点，场景之间高频切换，交织着把紧张感推向了高潮。而在小说中，陈宇仅凭文字就做到了让人紧张得屏住呼吸。

这固然是一个精彩的故事，陈宇对铺陈顺序、讲述节奏和读者心理的精准把握，使这个故事更加引人入胜。

可能受艺术形式和篇幅时长所限，小说中还有大量的内容没有在电影中得到呈现，不光是情节的完整，还有人物形象的丰富。

最终变成恶龙的屠龙少年郑刚，是真的心存“正义”，他也曾为了这个目标冲锋陷阵，殚精竭虑。只是他被权力和利益蒙蔽了双眼，意识不到被扭曲的正义不是正义。

被身世所困扰的苏见明，也不像电影中是一个始终赤诚正直的青年，他彷徨过、犹豫过、动摇过，当郑刚表达出对他的期许和温情时，对父亲的仰慕和崇拜，让他一度接受了郑刚要成为“局内人”的那套逻辑，甚至甘当父亲的“过河之卒”。

英雄这个角色，千人千面。那些有性格缺陷，背负黑暗往事的英雄，可能更加惹人喜爱。屠龙少年披荆斩棘却终成恶龙，又有新手英雄前赴后继，奔赴自己的命途。

小说《坚如磐石》的面世，无疑是对电影的补正，它提醒我们，人性之凌冽，无论做多幽暗的猜想都不为过。然而人性也有可能于幽暗之处开出向阳之花，这在复杂的现实之中永远都有迹可循。

陆南：十五年金融人士，广东华兴银行“兴思想”文化沙龙主理人，豆瓣、即刻书评人、影评人

《坚如磐石》

陈宇 著

2024年1月

978-7-5749-0109-4

花城出版社

内容简介：找寻生命意义的人，都是过河之卒，可进而不可退。2023年现象级电影《坚如磐石》原著小说，由电影编剧陈宇创作，揭示更加丰富的细节和更加深刻的人性。青年警察苏见明和李惠琳在一起公车事件的调查中，发现了多年前的另外一起命案，也发现了公安局局长郑刚和重大嫌疑人、富商黎志田的黑暗过往……

作者简介：陈宇，导演、编剧，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获得北京市“四个⼀批⼈才”，被誉为“中国电影界最会讲故事的人”。原创及编剧作品有电影《满江红》《坚如磐石》《狙击手》》等。创作作品获得飞天奖、“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