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小庄》曹文轩著/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4月版/30.00元

作为一个需要致以特别关爱的群体，留守儿童是儿童文学领域受到较多选择的写作题材，特别是现实主义美学取向的创作。但这一题材实际上很不好驾驭，艺术处理成功、优秀的作品并不是很常见。可能存在的普遍问题是这一题材很容易被“写实”，从“留守”出发又回到“留守”，难以逸出常规找到新路。写作者们艺术想象力被限制的主要症结应该还是基于儿童本位观的解放，以及对文学自身属性及其力量的穿透把握。曹文轩的新作《樱桃小庄》在同类题材中令人耳目一新，体现出作家超拔的艺术智慧。

留守儿童“在路上”是这本书的精神主线，也是其原创性最核心的体现。“留守儿童”这个语词生成的含义本身便是被动的。那么，“留守儿童”该干什么？这大概是文学创作拿捏最具难点的地方。我们知道，儿童的意识与行动，行动的方式与方向，这是“儿童文学”文类的关键审美与思想质素。换言之，儿童文学就是要写出“行动着”的儿童，这是儿童主体性的存在使然，也是成人现代儿童观透视的结果。“在路上”所以成为儿童文学的母题，就是因为它与儿童的身心特征发生内在同构，呼应儿童生命力的召唤，能够满足他们旺盛的审美期待。但是“在路上”的故事却是需要作家奇异的想象力去推动的，而这首先又植根于作家纯正的儿童本位意识，他能视儿童为真正的行动的主体，相信他们的能力并给予其充沛的力量去完成“在路上”的使命。曹文轩能让留守儿童离开留守之地，行走在广阔的世界里，便是其儿童本位观最显著的体现。

但故事中麦穗和麦田的出走是需要逻辑前提的，即那不可能是一场无目的的、不符合常理的出走，否则情节推进的力量便是无根而有限的。为此，曹文轩在开头和结尾设置了两重原因，一是奶奶的走失，哥哥和妹妹必须要把相亲相爱的奶奶找回来，为此他俩毅然决然走上了寻亲的道路；二是奶奶走失虽有表面契因，但催促奶奶一路走下去的本因却是潜意识深处要找回儿子与儿媳。所以，这祖孙两代脚步不停的奔走与追逐，时空的自然位移与故事的曲折推进，其实全靠那一根看不见的“爱”的红线在做灵魂牵引。主人公们完全靠直觉保持着前行的方向，虽漫长艰难，但永远不会偏离航线。故事在讲述中充满了貌似奇迹与不可思议之细节，但其隐在的叙述思想与民间童话的奥妙有相通之处，昭示着作家始终停靠在文学初心的自然境界。

故事性是吸引儿童的中心，故事的要害既在人物也在事件。《樱桃小庄》人物设置别具匠心，童趣盎然又自有深意与会心之处，同时符合生活实际。基于男性作家身份，曹文轩对“哥哥”形象塑造情有独钟，坚韧的担当的包容的男孩子形象跃然纸上，是对传统家庭伦理价值观的自然传承，对今天男孩的精神成长更具启示意义。妹妹麦穗虽处于被呵护关爱的状态，但她善良可爱，有自己的思想意志，不惧困难，大胆迎接面对挫折，小说通过大量精准延展的细节刻绘出了兄妹俩的独立性格。曹文轩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清晰挺拔的，这是优秀儿童文学必备的美学标准之一。因为儿童读者对文学人物的接受完全是“同情的”，是基于同理心的热忱拥抱，所以人物不能是模糊的。因此，即便是动物，也必然是挺立着的，富有饱满的生命力，它们与人是一样的，“鹅”是石榴，“山羊”是黑子，这都是儿童生命视界里的平等意识，非常自然。于是，这一支四个生命的行进队伍开始了他们的“旅行”。这一路必然要发生很多事，没有曲折更迭就没有文学的叙事魅力，也不符合生活现象及其本质规律。成长是在“经历”中蜕变的，儿童文学为儿童读者提供替代性心理满足，以经验暗示的通道获得心灵启迪。

“成长”也许是被“无情”地抛入世界的过程，但其实质却是被“有情”地接纳与礼遇的神奇经历。“世界”的构成固然是复杂的，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黑暗与恶势力肯定存在着，但铺展开来看生活主流的话，“美善”是绝大多数人追求与持有的品质。如果把兄妹俩行走的路途看成是一条蜿蜒飘动的丝带的话，那路途中每一次的美好际遇就是一颗颗闪亮的珍珠，丝带可以将珠子串起来，就是我们获得的一份完整的成长礼物。不过这里依然有一个关键的前提，“施与”与“获得”是对等的，我们给世界什么，世界还我们什么，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麦田、麦穗兄妹是两个透亮的孩子，他们常常没有什么“身外之物”，但是有一颗仁爱之心，所以他们其实是真正富有的。虽然他们常常面临着“失去”，但他们同样可以获得来自任一处的帮助。曹文轩在告诉孩子们，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即便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们也会面临着失去，只要它们的归处是被“善待”的就是好的，就像石榴与黑子。

人与世界，世界与人，唯一珍贵的联结纽带就是“爱”。有了爱，生命便可奏出华章。有了爱，世界便任由你去行走。“樱桃小庄”原本是留守儿童的栖居地，但曹文轩却意在捕捉萦绕在平民灵魂中的伟大的“爱”。因为审美介入与精神构造，“樱桃小庄”又成为一个崭新的中国童年意象符号，就像他的“草房子”。

文学的存在方式是“象征性”的，因为它的世界是“非物质的”，但它与我们的心灵永远同在。“樱桃小庄”，就是这么一处爱的发源地，它为孩子们提供着一生行走的力量。